“我聽父親的意思是,愛德華·費拉斯先生和布坎南先生會和我們同行。對了,還有霍克利先生,他也要回美國了,正好和我們同路。”
“愛德華·費拉斯先生也去美國?”
“嗯,他的職務已經確定了,近期需要去華盛頓那邊就職。”
“這樣啊,”露絲恍然一笑,感歎道,“看來愛德華·費拉斯先生必定前途遠大,哎,可惜他不是長子。那個勞倫斯·費拉斯簡直就是個一事無成的花花公子,可偏偏運氣好,什麼都不用做,就注定什麼都擁有了。我聽瑟琳娜她們說,他還抱怨過阿德萊德伯爵夫婦偏心呢。”
裴湘並不想討論費拉斯兄弟的事,便岔開話題問道:
“露絲,你和凱伯特夫人有什麼計劃嗎,要不和我們一起出發吧?到紐約後再分開。”
聞言,露絲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太確定具體的出發日期。
她們母女這次去美國後,是打算在那邊停留一兩年的。或者說,依照凱伯特夫人的打算,什麼時候把女兒成功嫁出去了,她才會再考慮要不要返回英格蘭。
“我媽還在猶豫怎麼處理產業和債務問題,什麼時候把那些麻煩都理清楚了,才會確定具體離開的日期。”
裴湘點了點頭,心裡有一種預感,就是露絲這次離開英國後,大約就會在美國那邊定居了。
雖然露絲一直沒有對裴湘提起她和傑克之間的戀情,但裴湘卻知道,傑克已經決定和露絲一起去美國了。
傑克·道森本身就是美國人,年輕時離開出生地威斯康利州四處流浪,之後再沒有返回過故鄉。
在遇見露絲之前,傑克其實已經產生回美國的想法了,隻是一直沒有足夠的錢購買船票而已。如今得知戀人要去紐約長住,他便開始想方設法地籌錢。
但令人遺憾的是,短時間內,隻依靠在街邊給人畫畫這份工作,傑克根本攢不夠船票錢。
裴湘知道傑克的困境後,就利用K先生的身份雇傭傑克幫忙繪製了一些倫敦街道地圖和調查目標的肖像,然後向他支付了一筆相對豐厚的報酬,幫傑克解決了一個經濟上的小麻煩。
說起來,裴湘最近的經濟狀況其實還是不怎麼寬裕的。
雖然私家偵探和貼身保鏢都算是高薪行業了,可她需要花錢的地方也非常多。即使偶爾還有些比賽打賭之類的額外收入,也僅僅做到收支平衡而已。
露絲又和裴湘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就告辭離開了。
裴湘看了一眼時間,發現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就翻出了阿德萊德伯爵夫人給她列的書單,開始對照上麵的目錄做接下來一周的計劃。
其實,她現在已經能夠比較清晰地區彆出:
哪些知識技能是她已經掌握並被封鎖在大腦中的,早晚都會回想起來,例如阿德萊德伯爵夫人鼓勵她學的外語;
哪些知識對她來說是新鮮未知的,隻有現在的她不斷地專研學習,才能徹底掌握新本領,比如日新月異的科學知識和技術發明。
相比那些遲早會找回來的本領記憶,裴湘對學習新知識的興趣要更加濃厚。
因此,在經過慎重考慮後,她拒絕了阿德萊德伯爵夫人想要全力培養自己的提議,表示誌不在此。
對於裴湘的答案,阿德萊德夫人感到非常遺憾。可她轉而一想,裴湘現在隻有十七歲,尚且年輕,也許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或者想做什麼,便沒有徹底熄滅讓裴湘全力學習語言的心思。
再有就是,經過一個夏天的相處,她現在更加希望次子愛德華能夠迎娶裴湘了。她樂觀地想著,假如裴湘哪一天成為了愛德華的妻子,那她肯定會真正重視起自己在語言上的天賦的。
阿德萊德伯爵夫人從來沒有隱藏過她對裴湘的喜愛與親近,也給過愛德華相關暗示。而愛德華也對迎娶丹寧男爵長女這件事同樣毫無抵觸心理。畢竟,這確實是一門非常理想的姻緣。
如果說愛德華·費拉斯對美貌又有才華的戴維斯小姐沒有好感愛慕的話,那是假話。可要說他有多深的感情以至於非卿不娶,那也是假話。
這位先生一貫是理智而穩重的,對未來的人生有明確而清晰的規劃。他願意做一個忠於婚姻愛護妻子的好丈夫,但卻從來沒有談一場深情不渝的戀愛的打算。
這樣想的愛德華很坦然。
他知道,很多人的一生都從未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愛情。因而,那些關於愛情的詩篇才會如此撩撥人心,那些生死相隨的傳說才如此美麗動人。
可到頭來……故事始終是故事,現實仍然是現實。
當然,不管心中的愛意是深是淺,求婚都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經過一整個夏天的相處與觀察,愛德華·費拉斯確定裴湘對自己並無反感。並且,他還很高興地察覺到,裴湘對他的許多觀點都比較認同,甚至欣賞。
偶爾單獨相處的時候,兩人從來不會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而感到尷尬無聊。她總能接上他的話語,也能問出讓他深入思考的問題。
每次分開後,他在感慨時間過得真快的同時,也認真思索過,她眼中那些明亮而專注的光芒,有多少是因為他們當時正在討論的話題,又有多少是因為她欣賞他,並對他存在期許與盼望?
愛德華想,多少應該有一些吧。
所以,當愛德華·費拉斯同戴維斯一家人以及他們共同的朋友們抵達美國紐約後,又在告辭離開去華盛頓之前,他向裴湘求婚了。
從第一次被求婚的裴湘的角度來看,這場求婚中規中矩。
當然,她說的不是求婚形式,而是指求婚人的態度和她的反應,就——沒有多少特殊的波瀾。
她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因為愛德華·費拉斯溫聲傾訴的愛語而心生喜悅激動之情。
於是,裴湘非常乾脆地拒絕了愛德華·費拉斯的求婚,態度堅定,不留下任何曖昧空間。
愛德華·費拉斯在確定裴湘的拒絕不是出於淑女的羞澀與矜持——而是真正的不願意後,也表現得非常得體而有風度。
他沒有掩飾眼中淡淡的失望,可也沒有更多的激烈情緒。他甚至還溫文爾雅地詢問了裴湘是否已經有心上人了,如果有的話,他願意送上祝福。
裴湘覺得自己沒有心上人。
雖然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霍克利先生的影子。可她告訴自己,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卡爾·霍克利,是因為她之前懷疑過霍克利先生喜歡過自己。
那種喜歡,不是愛德華·費拉斯這種溫和淺淡的喜歡,而是一種熾熱的、固執而強烈的情緒。他甚至不自覺地就想要霸占她伴侶的位置,以至於在處理夏洛蒂問題的時候,理所當然地忽略了丹寧男爵。
記起自己之前的懷疑,裴湘眼波輕轉,決定從愛德華·費拉斯這裡找出一些線索。
“愛德華,目前來說,我並沒有心上人。說實話,我還沒有做好走進一段婚姻的準備。當然,除了對婚姻生活的迷茫外,我還是能看明白自己的真實心意的,我希望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愛德華無奈苦笑,心說這位小姐倒是不留給他一絲一毫的遐想。可她越是這樣,他心底的遺憾之情反而越重了,不過好在也隻是遺憾之情。
“愛德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問,我會儘量解答。”
“愛德華,你覺得好的婚姻生活該是什麼樣子的?嗯,你希望你的妻子不僅是你生活上的賢妻,也是事業上的得力幫手嗎?就像你的父母阿德萊德伯爵夫婦那樣。”
愛德華以為裴湘的問題是源於她對婚姻生活的迷茫,並不知道在四月的那場舞會上,有一位黑發先生打著幫助他的旗號,已經替他“詳細”解釋了這個問題。
沉吟片刻後,愛德華認真回答道:
“如果能在生活和事業上都得到妻子的幫助,我自然是十分高興並且感激的,但——也不是必須的。如果我未來的妻子隻喜歡享受家庭生活,我也不會失望,甚至,嗯,也許我反而會感到輕鬆。
“說實話,雖然我父母的婚姻模式對我做了很好的示範,但我卻一直覺得,如果能夠把私人生活和事業生涯徹底分開,也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這番回答讓裴湘悄悄握緊了背在身後的手,麵上卻不動聲色,她試探著追問道:
“也就是說,你其實不是非常羨慕阿德萊德伯爵夫婦的相處模式,是嗎?嗯,你不太願意讓妻子參與你的事業,而是希望妻子隻出現在你的家庭生活中。”
“也可以這麼說,”愛德華想了想,又補充道,“嗯,我不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完全困在家庭當中。她當然要有自己的生活與社交,音樂、繪畫、畫瓷、打獵騎馬,或者熱衷於公共慈善事業……都可以的。我隻是、隻是覺得,夫妻兩人都需要彼此獨立、互不乾擾的生活空間。”
“哦,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愛德華先生。”
裴湘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心裡卻給卡爾·霍克利貼上了一個“此人酷愛胡說八道”的大大標簽。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愛德華。你認為當丈夫的,該怎麼對待妻子的嫁妝呢?是完全接手並幫她經營,還是試著讓妻子自己管理並自由取用所有的利潤?”
裴湘的這幾個問題,令愛德華·費拉斯隱隱有所明悟。
尤其是當裴湘問出最後這個問題時,他幾乎已經確認了,自己麵前這位剛剛拒絕了他的漂亮淑女,並非平日裡表現出的那樣溫柔文雅,而是有些……過於要強和獨立了。
——她應該是希望自己管理自己的產業的。
“坦白來說,”此時的愛德華已經明確知道,裴湘確實不適合做他的妻子,“我會接手妻子的嫁妝,替她經營、替她看管。當然,我願意向上帝保證,我不會侵占妻子的財產。我這樣做,隻是從家庭的整體利益出發,並且也希望我的未來妻子不用操心金錢方麵的事情。我的觀點是,賺錢養家是男人的責任,也始終是男人的責任。”
裴湘想,還好,霍克利先生總算沒有徹底胡說八道。
她淺淺一笑,對愛德華·費拉斯表示了真心感謝,她感謝他的紳士風度和耐心解答,也感謝他讓她確定了心中的那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