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他家有一種秘製的玉蘭薔薇粉,敷在肌膚上十分顯白,又能潤澤皮膚……”李寄梅專挑小丹感興趣的話題聊,從新開的脂粉鋪子說到城裡其它老字號店鋪,期間還不忘三番兩次地誇獎小丹模樣俊俏、心靈手巧,是她見過的最有靈氣的姑娘。
“隻可惜……唉……”李寄梅幽幽一歎,有些欲言又止地望著小丹。
“可惜什麼?寄梅姐姐,你怎麼也開始吞吞吐吐起來了。”被誇獎得心花怒放的小丹急切問道。
李寄梅不緊不慢地繡了兩針繡品後,才緩聲解釋道:
“小丹,我和你投緣,自然想和你做長長久久的知心姐妹。可是一想到咱們姐妹二人這種朝夕相處的時光已經不多了,就感到落寞。小丹,你出嫁之後,若是方便的話,一定要記得多回城裡來看看我,彆讓咱們姐妹間的情誼疏遠了。”
聽見李寄梅提起自己要嫁到鄉下去這件事,小丹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嫁去鄉下做村婦,是她目前最不願意麵對的事。
“寄梅姐姐,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小丹有些惱怒地望向李寄梅。
李寄梅包容一笑,直言道:
“小丹,難道我不提這件事,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嗎?你呀,也該長大了,逃避不能解決問題。而且,凡事都不絕對,這門婚事也是有好處的。依我看,莊戶人家雖然不會大富大貴,可是,以那戶人家的家境,你嫁過去之後肯定吃穿不愁,還有呀,老話說的好,平安是福……”
“那算哪門子的好!”
小丹打斷了李寄梅的勸說,恨聲道:
“確實,吃穿不愁。嗬,可也得看看是吃什麼穿什麼呀。我在那府中的時候,吃的是精細米麵,每日裡多少都能嘗到些糖油肉蛋,穿的戴的也比小戶人家的女兒齊整精致。可要是嫁去了鄉下,我每天能吃到一枚雞蛋就謝天謝地了,更彆提時興打扮了,可能連一雙乾淨的鞋子都沒有。”
這番話讓李寄梅沉默了下來,仿佛因為小丹挑明了真相而無法再違心勸慰下去,隻能充滿同情和關切地瞧著板起一張俏臉的小丹,甚至眼眶還隱隱泛起了紅色。
這種無奈的沉默和憐憫的目光非但沒有讓小丹感到好受,反而激起了她心底更多的不滿和煩躁。
她無意識地揉搓著手中的繡帕,隻覺得屋內氣氛沉悶壓抑,忽然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
隻是,小丹剛剛站起身,就聽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同時響起一道男子聲音:
“寄梅,快給我取些銀錢來。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位朋友,我有急用。”
“哎呀,這冤家怎麼這時候突然回來了?”李寄梅不等小丹反應過來,二話不說就把她拽到了屏風處,“小丹妹妹,你姐夫回來得突然,你又已經定親了,不能唐突了你。這樣吧,你先在屏風後麵避一避,我這就打發我家那位離開。”
說話間,那腳步聲已經來到了屋外。
而李寄梅這邊剛剛安頓好小丹,她的夫君馮斯文就走進了屋內。
“寄梅,家裡可有現銀?”不等李寄梅開口提醒,馮斯文就一臉急切地詢問妻子。
“還有一些,妾身這就取來。”說著話,李寄梅就往裡屋而去。
十幾息後,馮斯文也跟著去了裡屋,但卻忘記隨手關門。
於是,兩口子之間的交談聲十分清晰地傳進了小丹的耳中。
“夫君,突然取這麼多錢做什麼?可是李管事那邊終於給準話了?”
“哪有那麼容易,”馮斯文歎息道,“如今這門路可不好找啊。就是咱們找對了人,人家目前也不會應承任何事的。”
“這是為何?”
“還能如何,嘿,如今大人們的精力都用在搜查抓捕賊人方麵了,之後還要迎接禦駕,上上下下都提著心呢,生怕再出差錯意外,根本沒人願意搭理咱們這樣的小商戶。我聽說,榮錦齋的徐老爺子前日給桑大人下帖子,也被婉拒了。”
“竟然連徐老爺子都被拒了……”李寄梅輕呼一聲,旋即感慨道,“都是那夥歹人鬨騰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要是能早些把他們一網打儘就好了。”
“那可不容易……哎呀,寄梅,我才發現我這件外袍臟了,你幫我換一件吧。”
“是妾身疏忽了,這就去,”李寄梅轉身去給馮斯文找外袍,同時繼續說道,“妾身聽人家閒談,說那夥子賊人藏得可深了。還有,隻要他們一直不露麵,官爺們也沒有辦法。”
“哪裡是真沒有辦法。嗬,要我說,就是舍不得用餌。”馮斯文稍稍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應了一句。
“用餌?”
“對,用餌。依我看呀,隻要把曹家小公子這個噴香的魚餌往外一放……”
“呸,夫君休要胡說!”李寄梅連忙打斷了丈夫的話,正色道,“曹家小公子是多矜貴的人物,如何可以當引誘敵人的誘餌?夫君,你可警醒些,在外麵的時候萬萬不可再說這樣的話了。”
“是是,小生知曉了,多謝娘子教誨,”馮斯文調笑了一句,卻沒有就此閉口不言,反而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既然少爺矜貴,那不如就用小姐,這小姐可不算矜貴吧?嘿嘿,想來那沈家姑娘亦是極好的魚餌。”
“這怎麼行,沈姑娘才六歲呢。”
“六歲怎麼了?六歲的小娃娃就已經得了曹家的一套房產了。她得了好處,難道不該再為曹家少爺多冒一次險?而且,說不定還能又一次立功呢。要是因此再得到一套房子,那沈家可就真能在江寧城裡立足了。而且,沈姑娘將來到了嫁人的年紀,也妥妥能和城裡殷實人家結親的。”
“這話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李寄梅語氣沉吟,似乎在琢磨馮斯文的提議,“但不知道沈家人有沒有想到這一點……或者,嗯,不知他們願不願意搏一搏,繼而主動為曹家分憂解難。”
“難說!難說!”馮斯文搖頭道,“我見過那個沈啟堂,依照他的性格,估計不會樂意讓女兒再次冒險的。不過,萬一沈家當真有了這樣的想法,我倒是挺樂意摻和一腳的。”
“此話何解?”
“我這不是正愁著尋不到門路嗎?要是我能在沈家小姑娘遇險的時候恰好出現,然後及時救下那個小姑娘,豈不是也等於立下功勞?哈哈,屆時你夫君就不用像現在這樣有銀子都沒處花了。”
“立功……”李寄梅順著馮斯文的假設稍稍幻想了一番,微笑道,“這樣的運氣,可是極為難得的。夫君,要是咱們當真有這份福氣,用救了沈家姑娘的功勞換一個搭上織造府的機會,那豈不是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了?”
“娘子所言極是。”
“可惜,這也隻是白日一夢罷了,”李寄梅遺憾歎道,“旁的不說,最起碼,咱們連沈家小姑娘會不會出門成為誘餌都不確定呢。要是沈家人謹慎,近來一直不讓孩子上街遊玩,而歹人們尋不到出手的機會,說不定就會一直隱藏下去。況且,妾身想了想,這主意終究有些不妥。萬一,妾身是說萬一,一不小心,沈家小姑娘可就會遭遇不測了。”
“哎呀,娘子,咱們夫妻閒聊而已,你怎麼還傷感起來了?來來,快擦擦眼淚吧,不說了不說了,放心吧,沒有人會受到傷害的。”
“嗯,妾身不哭,夫君也莫急。”
“好好,我不急。咦,這個時辰了,哎,差點忘了外麵還有一位老友等著用銀子呢。娘子,為夫這就走了,你安心待在家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放心吧。”
“夫君出門也要萬事小心……”
夫妻二人又情意綿綿地說了幾句體己話,然後馮斯文就拎著一個軟皮袋子匆匆離開了。
片刻後,一直躲在屏風後麵並將這些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小丹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出來。
她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和李寄梅一起做繡活了,而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如果我能戴罪立功,是不是就不用嫁到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