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正鬨的不可開交之時,何氏撥開人群,衝了過來。
四個孩子跑出去之後,她也是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孩子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王媒婆能在孝期跑上門來,這其中的原因不必細想,她也能猜個一二。她是性子弱了一點,可不代表沒腦子,不會想事。恰恰相反,正因為她生性謹慎,又是個柔順的性格,多年來無論遇上大小事情,總是要思前想後,想個明白。
上一次在病中,自家婆婆跑來辱罵,一副恨不得讓她病死算了的派頭,何氏就有所覺察,自家夫君一亡,這是婆家容不下她的征兆啊。
本來嘛,林保生一過世,她也恨不得追隨於地下。他們夫婦一向恩愛,驟失鴛侶,簡直生不如死。可是偏偏被婆婆跑上門來辱罵,小閨女烈性,撲上去便要與林大娘拚命,這讓她頓時醒悟,今天婆家能逼死了她,改日便能虐待迫害她的孩子。
——就算是為了孩子,她也不能讓婆家如了意!
此後她逐日開解自己,強迫自己進食調養,漸有起色,卻不成想又有了王媒婆這出。
其餘三個孩子性子都恭順,隨了她與林保生,但小閨女卻是個烈性子,從小看著乖巧可人,可是從最近的這些事情裡就可以看出來,這孩子不是個任人搓扁捏圓的性子。
這麼一想,何氏便坐不住了。
小閨女不會帶著姐弟幾個去找婆婆麻煩吧?
她正在病中,略微收拾一下才能出門,又想到要與婆婆正麵衝突,便覺心慌氣短,可是為了孩子們,也隻能強撐著。待出了門,慢慢的走過來,還在要路上尋幾個孩子的身影,一路不見,到得林家祖宅門前,隻見外麵圍了好大一群人,恰逢正鬨到不可開交的時候。
何氏聽得人群中鬨將開來,四個孩子的哭聲簡直是在剜她的心,待聽清了孩子們口裡的話,更是心痛如絞,分開人群便往進走。圍觀的人群中大部分都認得何氏,見她白著臉過來,皆讓開一條道,由得她直走了進去,她也不去扶孩子們,直挺挺便跪在了林大娘麵前,重重的磕了個頭下去,大放悲聲:“阿娘,夫君這一去,我本來也不想活了,可是生了這四個孩子,總不能教她們無依無靠,這才想著要好活下去,拉扯她們長大。阿娘偏容不下我,非要請了王媒婆來說親,哪有兒子尚在孝中就逼兒媳婦改嫁的?阿娘若是再逼我改嫁……我就死在阿娘麵前!”
何氏大哭,作勢就要向林大娘麵前的門柱子上碰過去:“我此生再不會侍二夫,阿娘若是非要逼我出林家門,我就死在林家祖宅麵前!我自進了林家門,孝順翁姑,侍候夫婿,延續子嗣,這是哪裡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阿娘非要逼死了我?!阿娘你好狠的心啊!!”
林大娘哪裡料得到向來柔順的何氏也來了這一出?頓時傻立在當地,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了。
圍觀的婦人立刻上前去拉著何氏,何氏本在病中無力,這番大哭真是耗費精神,她又不是成心想尋死,隻是覺得借著孩子們這場大鬨,索性與婆家撕虜開了,日後各過各的日子,省得婆婆與弟媳婦再想什麼惡招,在此被人一拉,便順勢哭倒在彆人懷中,傷心難禁。
孤兒寡母本就可憐,又被婆家這樣逼迫,旁人瞧著,當真可憐,又覺林大娘這婆婆歹毒可恨!
四個孩子鬨了這一場,見何氏出現了,林碧雲還怕阿娘責怪她帶著弟妹們胡鬨,結果一看到阿娘也是這種做法,全然不怕家醜外揚,不知為何,她心中頓時覺得有了底氣,再瞧林碧落,朝姐弟三個使勁使眼色,邊哭邊衝了過去,朝著林大娘磕頭:“阿嬤既容不下我阿娘,我們姐弟四個也都不活了,通通死在阿嬤麵前,阿嬤也心滿意足了……”說著也做勢要去撞柱子。
其餘姐弟三個見狀,如法炮製,四個孩子也要去死,圍觀群眾中有好些婦人連忙上前拉著這四個孩子,又有黃三叔氣憤道:“你這個婆子,當初逼走了林大郎就算了,如今林大郎雖不在了,萬幸他是個有本事的,立了一番家業,足夠她們孤兒寡母的嚼裹了,你貪心不足,還非要逼死了她們娘幾個,占了林大郎的家產才足嗎?這世上哪有這樣當娘的?”
又有恰好路過的鄔捕頭等人麵露鄙色:“真是黑了心的婆子……”等語,不一而足。
林大娘氣的要吐血,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卻又是個惜命的性子,事到如今,隻能抵賴,一眼瞧見旁邊的王媒婆,頓時有了說詞:“明明是王媒婆喜保媒拉纖,哪裡是我的主意?”
王媒婆走街串巷,最是個舌燦蓮花的潑辣性子,不同於一般的蠻婦隻是撒潑,家裡的男人被她管的俯首貼耳,這附近的婚事有一半兒是她牽線,被人唾罵,心中早暗道背晦,接了這樁事,賺了還沒二兩銀子,卻遭了這等大辱,又聽得林大娘要賴她,早跳將起來,兩手掐腰的罵將起來:“黑了心肝的毒婦,你自己做的套兒,想要林大郎家的家產,生怕兒媳婦留著家產貼補了野男人,花了一兩碎銀來招我做這事,這會卻全將此事賴我頭上,我呸!老娘就是今兒拚了不拿這銀子,也不背這黑鍋!”說著將自己懷裡一兩多碎銀掏出來,兜頭砸到了林大娘麵上去,氣洶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