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見過,且這年青男子瞧著三姐兒的眼神,讓他本能的不舒服。
“阿柏,這位便是救了三姐兒的楚先生!”
鄔柏慢慢起身,目光緩慢的自楚君鉞麵上掃過,他隻到楚君鉞肩膀,想要達到楚君鉞的高度,大約還得長幾年。此刻仰著頭與麵前年青俊朗的男子目光相觸,隻覺他目光冰寒似刀,氣勢太過迫從,方才進門那句問話裡的暖意蕩然無存,鄔柏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了瑟縮之意,腰杆卻挺的更直了!
他慢慢彎腰,向楚君鉞鄭重行了個大禮:“多謝先生救了我家三姐兒!在下心中感激不儘!”直起身來,隻感覺到年青男子目光微眯,瞧著他的目光似針紮一般,嘴裡卻道:“無須客氣!我救三姐兒也不是第一次了,都習慣了!樂意之至!”
何氏雖覺得二人說話都沒什麼大錯兒,可是……總有種一見麵便要掐起來的感覺。
鄔柏心中忽升起憤憤之意,他這話算什麼?
特彆說給他聽的?
“我家三姐兒想來在書院沒少勞煩楚先生吧?以後我會保護她,總之在下心裡十分感激楚先生!”鄔柏到底不是傻子,況且武館裡師兄弟們有不少都鐘情於小師妹,明爭暗鬥的多了,作為旁觀者的他算是瞧明白了。
這位楚先生救了三姐兒不差,可是恐怕心中還打著彆的算盤。
不然,那熟稔的口氣,以及溫柔的目光又作何解釋?
楚君鉞似乎也不以為意,隻淡淡道:“鄔小郎坐!坐吧!香草怎的客人來了也不上茶?”驅使起郡主府的丫環倒是順手得很。
香草這些日子還隻當林碧落與楚君鉞親事必定能成,哪知今日被何氏領來一個布衣少年,開口便呼何氏嶽母,上來便伸手去摸三姐兒額頭,見她老老實實躺在那裡,隻除了目光微微躲閃,腦袋倒也沒躲,由得那少年摸了摸包著白帛的額頭,一臉心疼的模樣兒。她這才知道感情這位就是那日郡主與楚夫人吵起來,林太太提起來的三姐兒的未婚夫婿。
她一邊自去廚房準備點心果盤,一邊心裡想著,若比較起來,這鄔姓少年自然是比不過楚少將軍的。可是若鄔家死咬著不肯退親,那三姐兒與楚少將軍這事兒倒未必能成。
而且她瞧著三姐兒待那鄔家少年倒是頗為親切的模樣,二人相處起來很是融洽,比之與楚少將軍在一起時候的模樣,倒是舒展許多。
這真是愁煞人了!
她一個做丫環的暗地裡替主子犯愁,隻覺三姐兒的眼光也不能說差,嫁給楚少將軍自然是高門貴婦,可是瞧著鄔家少年郎的目光,滿心滿眼都是她,聽說二人又是青梅竹馬,待成了親想來那鄔二郎待她也不會差了,二人一心一計的過日子,也算美滿。
壞就壞在楚少將軍的心思。
他似乎擺明了要給鄔姓少年一個下馬威,不然何至於要遣她重新來擺茶上果子?方才這一套禮儀她已經做足了,恐怕此刻杯子裡的茶都還是熱的。
待得香草又重整了茶果點心端進去,頓時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鄔柏進來的時候瞧過了林碧落的傷勢,便搬了張凳子坐在了她床腳,正與三姐兒打個照麵兒,二人說話也不累。偏這麼會兒功夫,楚君鉞已經大馬金刀坐在了三姐兒床頭,他身後十二郎侍立在側,香草懷疑那凳子就是他搬的。
林碧落床頭床尾各坐了一個人,更離譜的是,楚君鉞那理所應當的態度,一本正經問她今日傷勢如何了,還惡不惡心頭痛不痛,胳膊腿啥感覺了之類。
他問的一本正經又極為悉心,林碧落直恨不得閉上眼睛裝暈,可是當著鄔柏的麵兒卻又不能。她行為越異常,恐怕鄔柏心中愈要亂想,隻能無精打彩一一做答,隻盼他早點“關懷”完了早點離開。
可惜今日楚君鉞倒似成心,不但坐在那裡不走,還向鄔柏解釋,“鄔家小郎你是不知道,阿落這些日子頭痛惡心便罷了,還時不是的忘事兒。遠的事兒她通都能記得,偏越近的事兒忘的越快。越大夫也說這隻是暫時性的,待好生休養便能恢複。”
聽到他恬不知恥的那聲“阿落”,林碧落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差點噴出來!
她沒敢看鄔柏的臉色,隻恨不得立時有個地洞能夠鑽進去,好忘記這尷尬的一刻。
當著鄔柏的麵,他這臉皮厚的堪比城牆!
不過很快,她的手便少年有力的手掌握住了,鄔柏輕輕在她手上拍了兩下,笑的十分寬厚和氣:“我家三姐兒受了這麼重的傷,若有失禮之處楚先生還請擔待一二。她一直以來都聰慧的過了頭,我還一直擔心她嫌棄我笨拙,這下好了,她傻一點我就放心了!”
十二郎在楚君鉞身後立著,都恨不得伸出拇指給鄔柏點個讚!這少年幾句話裡無不透露著與林三姐兒的親密關係,且又暗示自家主子,人家壓根不在乎他怎麼救了自己未婚妻室的,隻在乎自己的未婚妻室此刻能平安的躺在這裡!
楚君鉞瞧著麵前的少年,見他目光明亮堅定,不退不移,緊緊握著三姐兒的手,最氣人的是,三姐兒不似他強拉著握手的模樣,非要死命掙紮。這會兒她小小的柔軟潔白的右手正安安心心的放在那少年的手掌心裡,瞧著十分的刺心。
他忽覺這房裡十分逼仄,氣悶非常,立起身來掃了一眼床上交握的雙手,便速速告辭了。
十二郎緊隨其後,默默在心裡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之淚。
——被個毛頭小子打敗,輸的真丟臉!
楚君鉞走後,房裡瞬間靜了下來。
鄔柏沒說話,何氏是無話可說,這種情形要她怎麼打圓場?
香草立在一邊裝鵪鶉,見三姐兒眼皮下垂,隻乖巧憑好鄔家少年握著右手,她一步步小心往外蹭,終於繞過屏風,長出了一口氣,從房裡逃了出來。
才出來便瞧見楚君鉞站在院子裡,在昏濛的天色裡瞧不清他麵上神色,但憑感覺,香草也覺得他不會開心。
直瞧著楚君鉞站了足有一會兒,也許隻是一小會兒,因為她屏聲靜氣,不發出一絲聲音,才覺得時間難捱。忽聽得楚君鉞低低笑了一聲,又或者是她聽岔了,再抬頭之時,他已經大步往院門外而去了,轉眼便消失在了院門口。
房裡留下來的母女外加鄔柏三個人。
何氏想了想,打破了寂靜:“我去廚下瞧一瞧,晚上的藥早點喝了,免得一會兒累了。”
瞧這兩個人的神態,她杵在這裡反而不好,不若騰出來讓他們好生談一談。婚事成與不成,總還要鄔柏心中甘願,而不是留下心結,等成親以後又鬨將起來。
直待房裡沒人了,鄔柏才輕輕笑了起來,“三姐兒——”見林碧落目光瞧了過來,他不無委屈道:“方才那個男人叫你阿落……我都還沒有這麼叫過你呢。”
“我……不是我讓他叫的!”林碧落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句替自己辯解的話。
卻又覺得……說了跟沒說也沒甚分明。
沒想到鄔柏聽了這話,卻歡喜非常,他將凳子又往前挪了挪,離她更近了,忽俯□去,在她右手背上輕啄了一記,倒嚇了林碧落一跳。
鄔柏想來自己也沒做過這等事兒,尋常隻聽得師兄弟們在那裡瞎說,親完了隻感覺她方才手背之上那細滑嫩幼的肌膚比之他唇上皮膚要香滑許多,頓時麵上作燒,心中砰砰跳個不住,隻眼睛裡的喜悅滿溢。見林碧落不但沒有推開他,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隻乖乖躺在那裡任他握著她的手,他忍不住又大著膽子低頭在她手背上輕啄了一口,見她似乎微微有幾分羞窘之意,悄悄側了側頭,他頓時滿足的歎息了一聲。
“三姐兒——”
“阿落——”
“媳婦兒——”
最後這稱呼終於引得林碧落瞪了他一眼,隻是她如今麵色蒼白弱不勝衣的躺在那裡,那威脅性的一眼倒有種嬌嗔的味道,引的鄔柏嘿嘿笑了兩聲,才低低道:“你不知道,聽到家裡訂了你給我做媳婦兒,我有多高興!”
林碧落不作聲,房裡靜靜的,唯有鄔柏的聲音輕輕響起,似乎聲音大些便驚醒了一個美夢:“你不知道你第一天進學堂的時候,有多可愛!當時塾館裡的好些同窗都悄悄私下議論,還想壯著膽子跟你玩,我也想跟你玩兒。可是看看自己玩的一身是土,身上還有泥點子,見你乾乾淨淨坐在那裡,穿著件桃紅色的衫子,又乖巧又文靜,也隻能悄悄望著你,不敢走到你麵前去……”
那是獨屬於他的夢,做了許多年的夢。
“我一直想走到你麵前去,跟你玩,逗你笑,像大家跟孫玉嬌玩的一樣,帶著你瘋玩,你摔倒了我會扶你起來,你摔疼了我給你擦眼淚……”
林碧落微微閉上了雙眼,心中一片悲憫。
她從來理智,又是成年人的靈魂,看著同窗的目光總是以成人看著小孩子的目光,充滿了大人對孩子的寬容。
“可惜你一直很乖很乖,乖乖上課,乖乖回家,從來不像孫玉嬌一樣玩的瘋天瘋地。而且功課也好,包先生也喜歡你,提起來總誇你聰慧,我的功課就不如你了……每次考完了試,我從你麵前故意走過去,都怕你看不起我……不過你一次也沒有……”
林碧落默默的握了握少年的手。
他手上有練武磨出來的新繭,骨胳也還有幾分纖細,與楚君鉞那種成年男子的手截然不同,似乎力量還太過薄弱。
她哪裡是沒有看不起他啊?隻是那時候從來不在意罷了!
誰會在意比自己小的毛孩兒心中的所思所想?
“後來你家出了事,我隻恨自己太小,不能幫你……”他嘿嘿一笑,又道:“我還是覺得叫你三姐兒順口!方才那楚先生我算是瞧出來了,他那麼大年紀,也不知成親沒成親。若是成親了便對你打著歪主意,便是沒成親……他那麼大年紀還沒成親怕是有問題……你千萬千萬彆被他騙了啊!”
林碧落聽了這許久,“噗”的一聲笑出聲來,又極想讓楚君鉞也來聽聽鄔柏這番話,好讓他瞧瞧自己還有沒有那麼強大的自信心!
——論大齡剩男在社會輿論之下的生存狀況。
“我哪有那麼傻?!”林碧落白他一眼,“你當我是小孩子啊?人家給點好處便跟著走了!”
鄔柏就盼著能聽到她這話,頓時大喜過望,“那位楚先生家世比我好,功夫比我好……我哪裡也比不上他,唯有待你的心他必定比不過!無論他怎麼救了你,我隻慶幸他救了你回來,其餘的我都不在乎!媳婦兒——”
林碧落無奈的瞪著床帳,這家夥以前笨嘴拙舌又好使喚,怎麼去了武館沒多久,學的油嘴滑舌了?才幾歲啊?便張口閉口“媳婦兒”!
她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見鄔柏被她這舉動弄的傻愣愣的,她心中一軟,在他靠近的腦門兒上彈了一記:“你是不是在武館裡跟著那些師兄弟們學壞了?張口閉口這都叫的什麼?再瞎叫小心我揍你!”
她這話說的有氣無力,哪有揍人的氣勢?
鄔柏被她在腦門上彈了一記,反眉開眼笑,重又握住了她的手,滿目欣悅,得意非常:“我那些師兄弟們全都不信我有個比小師妹還聰明漂亮的媳婦兒!明年五月,我們武館要與彆的武館比武,你能不能跟阿楠來給我助威?!”
林碧落都被他眼巴巴瞅著的目光給弄的要沒脾氣了:“到時候看,如果我能抽出空來,一定去看看!”
他這種一臉恨不得拉自己出去炫寶的神色……真像孩子拿到了最心愛的玩具,隻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到底還是個孩子!
林碧落笑的恬淡平和,又與他講了會子話,便累的不行了。
她重傷未愈,哪經得起這麼久的耗神。
何氏端了藥來,喂她吃下了,那藥裡有安神助眠的成分,看著她睡著了,蒼白的臉色似乎越發的瘦小了,心中一酸,也知她不能挪動,便拉著一步三回頭的鄔柏回去了。
鄔柏長久的思念得到了緩解,哪怕出現了個強勁的情敵,可喜他與林碧落名份早定,她又不是那等貪慕虛榮的女子,自然不擔心被楚君鉞拐跑了。隻可恨她年紀還太小,兩年後方能成親,不然二人朝朝暮暮廝守在一處,那才快活!
這裡香草與彆的丫環輪班值守,直到天明。
天亮的時候,楚君鉞又來了。林碧落還未醒,他站在床前瞧了她很久,見她哪怕睡著,眉心也微微蹙著,似乎有許多為難的事兒壓在她肩頭,讓她連做夢也不安生。又或者是身上疼,半夢半醒間便是這副模樣兒。
在香草的注視下,他輕輕伸出手指,替她將微蹙的眉心抹平,見她眉目舒展了,這才輕手輕卻出去了。
今日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守著她床頭整日那簡直是奢望。隻這早晚能瞧她一眼,他便心滿意足了。總好過高牆內院隔絕,音訊不通讓他牽扯掛肚。
目送著徹底忽略她的存在,光明正大偷香竊玉的年輕男子出去了,香草頓覺內心一片惆悵!
這種情況,她要稟報給誰知道?
郡主如今可懷著身孕,不能操心勞累!
香草表示很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