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爹娘的生活艱苦,原本隻覺得愧對女兒,可是若是拿閨女辛苦賺來的銀子再去分送旁人,卻又有幾分抹不開麵子。林碧落這招,既照顧了他們的麵子,又兼顧了人情禮儀。這個分彆了十幾年的閨女,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等著他們去發現?
夫妻兩個目光相接,隻覺能明白各自心中所思。
“容家妹妹客氣了,真不必為阿兄家準備這麼多禮。”
素未謀麵,可是初次見麵林碧落便準備了見麵禮,蕭澤摸摸腰間,他如今是連個見麵禮都拿不出來的人。
林碧落調皮一笑:“既要做我阿兄,就該收了我送的東西,都是些尋常吃用之物,又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待得哪日我拿奇珍異寶來送阿兄,阿兄倒好推辭了呢。”心中不是不唏噓的。
若是沒有今上奪位那一出,這一位鳳子龍孫那真是含著金湯鑰出生的,又是太子妃所出,正統的嫡出,未來繼承大統的皇長孫,又哪裡真能跟她在這裡兄妹相稱?真是造化弄人!
一時裡眾侍衛將布匹米麵肉菜送至各家,各家便派了女眷來謝她,又邀請她去家裡玩。
而且她送的皆是大家眼前需要之物,這禮物倒送的極為貼心,頗合眾人心意。
放在十幾年前,誰還會對這麼點東西放在眼裡?恐怕家中仆人都看不上。
可是如今大是不同,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她這禮物當真算得雪中送炭了。
楚君鉞在旁若有所思,隻覺她這般費心送禮,想來是已經立定了心紮根在此,心中真是不舒服。不過一想到蕭澤回京之後,恐怕容家人也有回歸之期,心中又暗暗笑她:到底看你能逃得幾時?
他反正已經是大齡剩男了,家裡楚夫人以及楚將軍也拿他沒辦法,隻能由得他去。臨來之時,連今上也已經吐口,讓他迎了皇嗣回去,便能抱得美人歸,即使盼孫心切的楚將軍,又能說什麼呢?
回去被楚夫人逮著清算,這次他倒給了個確切的信兒,悄悄兒將此事告訴了楚夫人,最後向自家夫人保證:“兒媳婦會有的,孫子也會有的,夫人稍安勿燥!”
楚夫人:“……”
三娘子都跑到邊陲去了,還讓她稍安勿燥?
火氣上來,掐著楚將軍胳膊內側的細肉擰了好幾圈,哪怕楚將軍皮糙肉厚,壓根不怕受傷,可也架不住那塊肉掐起來真疼,隻差在房裡叫出聲來,又慮著自己一把年紀,萬一被下人們誤會了,那真是要丟儘老臉了,隻能默默的……默默的將疼痛聲咽下。
當夜吃完了飯,林碧落將各樣點心組合搭配,又與容紹商量,瞧著各家日子都過的不太好,她便想著能不能給各家封一張銀票?
容謙是早已睡著了,他跟著林碧落轉了一天,玩的又開心,天色剛黑便困了。
油燈之下,容紹與義安郡主相對而坐,林碧落站在桌子前麵包東西,又問了問各家情況,聽得病的病弱的弱,才提出此事。
容紹與義安郡主在桌子下麵忍不住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
他們心中多年思女,可是待得女兒回來之後,又怕家境貧困,委屈了她,或者女兒但有露出一絲嫌棄之意,恐怕他們都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倒她,閨女不但沒有嫌棄家中貧寒,還自掏腰包改善生活,又要襄助鄰裡,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好孩子,你瞧著多少合適?”
林碧落數數自己的存款,又想想各家的境況,也知日子都過的不好,聽說她們家已經算是過的不錯的了,其餘幾家人口又多,地裡出產的能留下來作口糧的也有限,家中基本是讀書人家,即使當初也學過射藝,可是指望著家中年輕男子拿著劣質弓箭來改善生活,湊夠湯藥錢卻是有幾分艱難的。
“不如一家包兩百,就封在點心上麵,他們拆開了必能瞧見的。”怎麼有種……賄賂官員的錯覺?
桌子下麵,義安郡主與容紹交握的手又更緊了幾分,望著忙碌的女兒的身影幾乎都要柔的滴下水來。
誰能知道,當年送出去的小肉團子,再回來之後竟然是這般模樣這般行事呢?
過了一晚,義安郡主便帶著林碧落提著點心挨家拜訪。隻不過走到哪兒,容謙都跟在林碧落身邊。
各家女眷也有一兩位昨日去謝她送禮,見過林碧落的,大部分對於容家大姐兒處於素未謀麵的狀態。又有家中還有未曾婚配的兒孫的,更是拉著她的手兒不放,細細的好生瞧。
林碧落被她們拉著手兒瞧,眼光太過熱情,都有幾分吃不消了。義安郡主也知眾人之意,四合村是個奇異的存在,哪怕本地人也不會同他們家聯姻,因此這幾家男女的婚事隻能內部消化,可是由於男女比例的不同,當初流放路上還有夭折的嬰兒,卻是女孩兒居多。
本來流放路上,大家對小兒郎的照顧就更多一點,女兒家總歸輕賤些,便是稍有不好,也隻能儘顧著男嬰了。
當時未曾想過,十幾年後,待得這批孩子長大成人,到了婚配年紀……當初的惡果便顯現出來了。
誰能預料到隻是一念之間,便有了今日家中兒郎婚配的難題呢?
不過昨日林碧落走後,容紹到底有機會與義安郡主交流這兩天來心裡的激蕩之情,義安郡主自知道了他們有可能舉家遷回上京城,生怕容紹將閨女許出去,便將自己觀察所得告訴了他。
“我瞧著大姐兒與那位楚小將軍……”
容紹也不是蠢蛋,當年也是從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路走過來的,娶的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哪怕這麼多年日子有多艱難,心中卻始終安定滿足,瞧見楚君鉞盯著自家閨女的目光,便有幾分明了。
“那位楚小將軍……誰知道他人品如何?我家大姐兒如珠似寶,怎能隨意嫁出去?”閨女才來到身邊,他無論如何是舍不得許出去的。
楚君鉞若是知道自己人品被容紹質疑,恐怕都要吐血三升了!
因此,哪怕各家夫人們拉著林碧落的手不放,滿心歡喜的瞧了又瞧,便是連久病的太子妃也拉著林碧落多瞧了幾眼,隻一徑說:“好孩子……好孩子……”
自先太子去了之後,太子妃便也病倒了,一直時好時壞,今日算是不錯了。
義安郡主瞧著太子妃這般病入沉屙的模樣,又想到蕭澤向來孝順,太子妃如此情形,他怎能拋母而去?
可是聽得容紹所言,今上身子亦有不好,隻盼著能儘快將皇長孫接回去,以定人心。不然京中諸王家裡的世子們越多了企盼之心,將來便越不好收拾。
——當真是一團亂麻。
政治上的事,義安郡主很少經心,她這輩子唯一認定的便是容紹,但凡容紹所說便覺有理,但凡容紹所做定然是有他的原因。
容紹若是願意告訴她,她便聽著,與他共同商量,他若不說她便不問。
反正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方什麼人品她早摸透。
她這般信任容紹,容紹但有什麼事情必定告之她,倒真個是夫妻貼心了半輩子。
林碧落不知她爹娘對自己婚事的打算,第四日上終於克服了繼續養成賴床的想法,義安郡主一起身,她便也跟著起來了。
“大姐兒怎的不多睡會兒?”
義安郡主是準備早起準備早飯的。
“不想睡了。”
林碧落起床梳了頭,才一推開門準備去廚下盛點熱水來洗漱,便見院子裡容紹正在那裡打長拳。
她沒見過彆人打長拳,可是瞧著眼前不輸於少年郎的身姿氣勢,林碧落不由瞧住了。
說實話,阿爹這種生物在她的記憶裡就是林保生的模樣,笑咪咪的好說話,是個和氣生財的掌櫃模樣。
她與義安郡主的陌生這幾日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哪怕比不上何氏熟稔,也正在儘快的熟悉起對方來,對容紹倒尚有幾分陌生。
在周大娘的話裡,自家阿爹是個疼妻如命,家事樣樣拿手的男子,不過那隻是針對阿娘,她自己是沒有親見過,隻得他瞧著自己的眼光十分溫暖,彆的還未有深刻的體驗。
容紹打完了一套長拳,去拿石凳上的帕子擦汗的時候才瞧見站在門口的林碧落。
父女倆打了個招呼,林碧落倒起了興致,追問容紹:“阿爹的射藝如何?”她在射藝課上被楚君鉞完虐,哪怕練了一年多,也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己的一塊短板。
容紹在考慮怎麼措詞,才能不在閨女麵前有一種自吹自擂的形象,可是想了想,似乎……他的箭法是真的很不錯很不錯的。——當年在營中還未有人能經得過他的!
“你阿爹的箭法可是一絕,當年軍中無人有不服的。”義安郡主端了熱水出來,放到了石凳上給容紹洗臉,恰為林碧落解惑。
百步穿楊還有連珠箭都不在話下。
林碧落目中大亮,又頹然道:“我難道不是阿爹親生的?”
縱是極為疼愛閨女,義安郡主還是忍不住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一記:“瞎說!”
林碧落抱著腦袋大歎:“可是我在書院裡讀書的時候,射藝課的成績最爛……練了許久也不見起色。”跟彆的同窗比起來,進步的速度簡直沒臉見人。
容紹聽得這話不由瞅著義安郡主大樂,直瞧的義安郡主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廚下去了,他才一本正經道:“你是阿爹的閨女,這點不用懷疑。不過……這個射藝成績太差,肯定不是隨了阿爹。”
林碧落反應過來,扭頭去瞧義安郡主已經進了廚房的身影,抱著一點點期待之心,“阿娘……當年的射藝課成績很爛?”
容紹笑的很有意蘊。
方才見義安郡主對閨女做出這麼親昵的舉動,彈她的腦袋,他還有一分擔心,怕這孩子露出不悅的神色,見她神色如常,他才輕了一口氣。
林碧落見容紹淨完麵要走,索性無賴到底,上前去挽著容紹的胳膊抱著不讓他走,“阿爹快告訴我嘛?”
容紹被她拉著不讓走,隻覺她倒與小時候的蕭怡極為相似,當年拉著他耍無賴這種事,蕭怡都是做慣了的。這孩子剛來瞧著還很是沉靜溫婉,怎的熟起來之後,竟然跟蕭怡的性子有幾分像。
他好笑的摸摸自家閨女的腦袋,“大姐兒告訴阿爹一件事,阿爹便告訴你阿娘當年在東林書院射藝課的成績。”
林碧落歪著頭瞧著自家阿爹,這身高身形,端的威武,卻又不是一味粗壯型的,真有幾分儒將之風,連目光也全然是溫暖的,與楚君鉞那種眼裡有時候都似含著殺意的人截然不同。
——還是自家老爹溫和可親。
“大姐兒是不是不太喜歡女紅?”
林碧落嘴巴張的老大,“阿爹你從哪知道的?”神了!這個難道也看得出來?
話說她來四合還未有做過針線表現自己賢良淑德的一麵呢,原本還考慮著偽裝一下,這麼快就被戳穿了真像了。
容紹舉拳捂嘴輕咳了兩聲,帶著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這個……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果然當年的小肉團子長大了,還是像阿妹的居多。
容紹心中又頗有幾分遺憾,若是能一直親眼瞧著她長大,該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