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著發呆嗎?
十二郎在心裡補了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內外有彆,如今一下了值少將軍就急著往回趕,大部分時間窩在自己院裡陪少夫人,往常他們這些護衛都陪著他,如今他院裡有了女眷,又有丫環婆子,護衛們倒不能隨便亂竄了,沒什麼事兒一般都在前院裡呆著。
因此初雪這日,楚君鉞拗不過容妍再三央求,終於答應出門賞雪,十二郎總算是有機會見到許久不見的少夫人。
他今日存心要讓容妍想起這茬來,先是殷勤的充作馬夫——這事兒他兼職慣了,駕著馬車行的平穩,路上但遇著挑著擔子匆匆回家的小販們,也不見驚慌,充分體現他良好的職業操守。
容妍在將軍府窩了一月有餘,早覺得全身都要容的長毛了,自己開口向婆婆申請出門,好幾次被周嬤嬤以不合規矩而鎮壓了,出嫁之時義安公主一再叮囑,萬事要聽從周嬤嬤的勸導,她便隻能捺下性子來。
今日攛掇了楚三郎向楚夫人申請出門,過程尤其簡單,她家夫君隻向楚夫人報備了一句:“阿娘我帶著阿妍出去轉轉,晚點回來,午飯就不回來吃了。”正好騰出空間來,讓阿爹阿娘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這是容妍的原話。
“咱們天天陪著阿爹阿娘吃飯,他們也需要二人世界的嘛,比如咱們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更自在呢?阿爹阿娘在咱們在眼前晃著,說不定也沒那麼自在呢。”
作為體貼人意的好媳婦,容妍使勁闡述二人世界的重要性,就差扒開楚三郎的腦殼看看這貨有沒有被她洗腦。
楚夫人隻是叮囑了兩句:“小心照顧你媳婦兒。”就放他們出門了。
容妍還傻不愣登一臉感激:“阿娘不用擔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們就出去轉轉。”
哪曉得楚夫人心裡還真就拿她當小孩子——又沒當過娘,連自己懷裡有沒有揣著一個都不知道,可不還是小孩子呢嗎?
楚君鉞一臉“我懂”的表情,非常鄭重的承諾:“一定將她完好無損的帶出去,再完好無損的帶回來。”倒惹的楚夫人與杜嬤嬤都笑了。
小兩口到了院子裡,楚夫人還能聽到容妍的埋怨聲:“當我是瓷器呢吧還完好無損的帶回來!你這是怕磕著一塊碰著一塊?”
楚君鉞但笑不語。
二人上了車,行了一段路之後,十二郎非常熱情的回身問馬車裡的人:“少夫人想去哪裡?”完全忽略了車裡的楚君鉞。
一旁隨扈的十一郎嘴角暗抽,這廝為了取上媳婦兒都不遺餘力了!
他是不是也應該找時機在少夫人麵前刷刷好感度?
算起來,十一郎還比十二郎要大著一歲呢,再往上數六郎七郎等人……年紀比他們還大,至今仍是光棍。怎麼就輪到十二郎這小子著急娶媳婦兒了呢?
容妍被困了這些日子,出得府來,任由著馬車胡亂行走了一段路,隻管撩起簾子來感受外麵自由的空氣,深深呼吸幾口,冷冽的空氣中居然有股糖炒栗子的味道。
“咦咦,糖炒栗子,好香!”
十二郎立刻坐直了身子,轉頭四下尋覓,想瞧瞧糖炒栗子的香味是哪裡散出來的,十一郎卻已經驅馬而去,很快便買了一包回來,遞給了容妍。
“多謝十一郎。”容妍接過十一郎遞來的糖炒栗子,從裡麵拿出兩顆來,轉手遞給了楚君鉞。
這是她新近養成的習慣,舉凡小事都被楚君鉞接手包辦,於是不知不覺間便漸漸忘了自己的女漢子屬性。
楚君鉞接過熱熱的糖炒栗子,叭叭兩下捏開,再將裡麵的栗子肉取出來,喂了一顆給容妍,另一顆放在了她的手心,又接過容妍遞過去的未剝開的栗子捏了起來。
十二郎與十一郎雙雙扭頭去瞧街景,兩人都很想大聲敬告自家兩位主子:少將軍與少夫人,你們這般公然在大街上秀恩愛,真的妥當嗎?
十一郎還細心的將車簾放下,省得車內風光被路人瞧見。又默默在心裡記了一筆:以後但凡少將軍與郡主出行,隻要少將軍不騎馬而改乘馬車,他就堅決不出這趟差。
對於大齡男光棍來說,看著自家主子在公共場合秀恩愛,實在是……被刺激的不輕!
逛了一圈,冷風吹的差不多了,落雪漸有頹勢,他們便隨意選了家酒樓進去,預備吃過完午飯,再去國公府裡轉一轉,再行回家。
既然出來了,索性便玩一天。
十二郎將馬車停在了酒樓門前,楚君鉞先下了馬車,又伸臂來扶車裡的容妍,被她笑著推開,自己噌的從馬車裡躍了下來,地下有雪,她腳下打滑,直驚的楚君鉞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麵色都變了,板起臉來訓斥:“你怎的這麼不小心?要是摔著了怎麼辦?”
容妍還未曾瞧見過他這般擔心的模樣,當即便笑出聲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他最近真是小心的有點過頭了,按理說“蜜月”都已經過了,不是應該漸歸於日常平淡嗎?她怎麼覺著……自家這一位好像對她越來越上心了。
想是如此想,容妍心中還是頗為受用的,拉了緊繃著臉的楚三郎往酒樓走,又逗他:“我就算滑一下也摔不倒嘛,夫君身手這麼好,哪用得著擔心呢?”
楚三郎教她哄的轉怒為喜,想想自己身手,確也是太過緊張之故。況且她如今還不曾想到那一點,唯有自己多上點心才是。
進得大廳,小二迎了上來,引了二人往二樓去,邊道:“幾位來的正巧,今日是我家小郎君滿月,但凡前來吃飯的客人,東家必贈佳釀一壇。”
正說著,上得二樓,恰碰有男子從三樓施施然下來,小二是人精,早從二人身上衣服乘坐的馬車以及身後的記衛身上瞧出大概不是尋常百姓,便向二人介紹:“這位便是我們東家,今日恰是東家的哥兒滿月。”
二人抬頭去瞧,那男子亦聽得小二介紹,亦瞧了過來,麵上還擺出職業性的微笑來,待得瞧清楚了這一男一女,笑容便有了幾分僵硬,“三娘子——”真是許多年沒見過了!
眼前的女子已做少婦打扮,身量高挑纖瘦,脫去了當年的稚氣,眉目嫣然,甜美非常,卻於這嬌媚之中透著一股謙和從容之姿,站在那挺拔的青年將軍身邊,當真是極為登對的。
他一時嘴裡發苦,茫茫然叫出這一聲之後,又立時醒悟到稱呼錯了,忙幾步下來陪禮道歉:“郡主大量,在下實是乍然見到郡主,有些吃驚,這才……”
“恭喜沈郎君了!可惜不知這酒樓是沈家的,今日倒未曾備一份賀禮過來。”容妍盈盈一笑,似乎舊年之事全忘,倒跟遇到個積年老友一般親切可喜。
方才沈嘉元叫出“三娘子”之時,楚君鉞便捏緊了容妍的手,隻差當場質問她這男子是誰了。待見得容妍這般客氣,倒真是故人重逢,且這故人的神情……委實值得他細細追究,他且按下性子來細瞧幾眼。
這一瞧之下,便愣住了。細想一想,似乎……麵前的男子依稀似乎在東林書院見過。
楚君鉞做事從來專注,尋常無關緊要的人或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當初去東林書院純粹為了追容妍,若教他將目光關注一下除容妍之外的其餘學子,這個有點難度。
是以他隻隱約記得這張麵孔,卻不太記得此人的名字。
反是沈嘉元上前來見禮:“見過楚先生,見過郡主。”
誰能料到,多年前相識的小小女郎,如今的身份卻是天差地彆。
“沈郎君不必多禮!”容妍大度擺手,卻在路過他往雅間交錯而過的時候,輕輕丟下一句話:“還要勞煩沈郎君向令外祖家捎句話兒,舊年一筆帳也是時候清算清算了。”
沈嘉元霎時麵白如紙。
楚君鉞後知後覺想起林保生之死,似乎就與眼前的沈嘉元家姻親有關係。上次去林家,林楠與容妍並未避著他,但讓他聽了個大概。
他們自去吃飯不提,卻說沈嘉元匆匆坐車去薑家酒樓,先去尋了薑俊弘。
薑俊弘這幾年已經從書院回來,專心打理家業了。見沈嘉元冒雪趕來,頗覺奇怪:“阿元有事?”
沈嘉元劈頭便問:“你家這些日子生意可還好?有沒有碰上什麼棘手的事兒?”
薑俊弘麵露驚奇:“還真教你猜對了,你莫不是從哪聽了風聲?近半個月來,但凡我們家鋪子旁邊或者街對麵,必有個籌備著新開的鋪子,賣的東西倒跟我們家差不多。我瞧著這是要跟我家打對台,著人去打聽過了,卻是慧福郡主的產業……就算是想破了頭,也想不起我們家幾時得罪了這尊大佛。”
隻等慧福郡主的鋪子一開,到時候她隻要再稍稍用點手腕,恐怕薑家的生意便要一落千丈了。
倒不是說薑家的生意不好,隻是自來民不與官鬥,況且這官也非尋常小官,而是高門赫赫。
沈嘉元聞聽此言,隻覺腦中嗡的一聲,頭都要大了,當下便向薑俊弘賠罪:“這都是我們家那混帳惹出來的禍,當真是帶累了舅家!都是我的不是,應該及早告訴你們的,阿兄彆急,我這兩日便去求見慧福郡主,薑家的危機即刻可解。”
薑俊弘還被蒙在鼓裡,忙追問此事緣由。
“怎麼好好的,你們家倒得罪了慧福郡主?”
沈嘉元遂向林保生之死一事講明,又將當年他一念之差,隻想著暗暗的補償,待得時機成熟之後,再行說明,登門致歉,哪知道還未開始償還,便被慧福郡主察覺,趕他離開,此後不複往來之事講了。
他講起此事之時,言多惆悵,又恨庶弟不是東西,薑俊弘忽想起多年前在開寶寺見過慧福郡主一麵,難怪她當時神情有異,林楠也瞬間暴怒,原來當中還有此等隱情。
原本他與林楠極為相得,可是經過開寶寺一事之後,林楠漸疏遠了他,不再來往。
這當中誤會,若不是沈嘉元提起,他恐一直蒙在鼓裡,說不定等薑家成了沈家的代罪羔羊,他都不知為何得罪了慧福郡主。
“你——你怎的不早說?”
薑俊弘心中未嘗沒有怨氣。
他與這位表弟向來相得,頗為投契,哪知道這等大事卻一直瞞著他,隻為了護著他家庶弟,顯見得還是庶弟親於娘舅家了。
“你們家做的好事,倒好讓我家來背黑禍擔驚受怕!這幾日阿爹還尋思,若是慧福郡主隻在我們家一間鋪子旁邊開店,原也不出奇,說不得隻是巧合了。可是她在我們家七八家店鋪近旁開同樣的店,這分明就是有備而來。阿爹愁的都發都白了,這些日子還想著托人去將軍府遞個話兒,可惜找來找去,沒有門路。”
沈嘉元又愧又悔:“阿兄生氣也是應該的!我當初……當初就應該直接說明白的。”
薑俊弘見他這般模樣,又思及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當年陽光燦爛的表弟便開始麵上鬱鬱,落落寡歡,哪怕是當初成親,也不見他歡喜模樣,忽靈竅一開,脫口而出:“你當年……當年不會是喜歡上了慧福郡主吧?”
沈嘉元苦笑,並未否認。
薑俊弘思維更加發散:“我到是見過那位郡主小時候的模樣,雖則那會兒大約才十二三歲,但乍然一見真是讓人驚豔。當年我們一起見過的同窗很有兩位對她念念不忘,還旁敲側擊問起林楠他家阿姐可有訂親,大約是懷著想要讓家裡人前去提親的想頭,後來聽說訂了親,都不無遺憾。”他使勁拍了下沈嘉元的肩膀:“你當初……是不是剛開始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她,後來越發現自己深陷了下去,就更開不了口了?”
沈嘉元唇角全是澀意:“後來……我一直派人暗中盯著她,看她一路跌跌撞撞做生意,興興頭頭的生活,知道的越多,便越丟不開手去,明知道不可能,就跟著了魔似的,非要知道她的事情不可。”他的聲音漸漸低迷了下去,帶著經年累月的疲倦:“……後來,她被押送去邊陲,我暗中傷心許久。原本以為……我與她,這一生都不得見了,誰知道今日她與她夫婿前去我家新開的酒樓吃飯,竟然教我撞見了她。”這一段心事,隱埋許久,從未有機會得見天日,如今講來,他才恍然發現,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薑俊弘聽來唏噓不已。
“若是沒有你家二郎那件事情,當初她又在市井間,倒是也有可能。生是你家二郎壞了事。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沒有你家二郎那件事……你又哪裡會去接近她呢?總歸是一段孽緣,一團亂麻,都丟開手罷!如今也隻能談恩怨,不能續情義了。”
沈嘉元捂臉,“我與她……又是哪裡來的情義?不過是我單相思罷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薑俊弘倒不好再責備沈嘉元,隻能默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哈,記得按爪爪,明天我要去統計一下這段時間的小土豪兒們統一感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