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父皇怕是不知您要為林侯長女賜婚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若父皇不想落得薄待功臣之名,又要選誰呢?若是施繼宗之流,父皇就且看看是我的劍快,還是父皇的聖旨寫的快。若指為皇兄們的側妃,鬨得這般沸沸揚揚怕都不好吧?”
“你在要挾朕?”
徒元義跪下拜了一拜道:“兒臣是父皇唯一不曾娶正妃的皇子,願為父皇分憂。”
“你就不怕朕殺了她,還是覺得朕不會將你怎樣?”
“父皇自然可以降罪於兒臣,在父皇心中不是君要臣死臣就必須死嗎?父皇要兒臣死,那可要琢磨一下什麼罪名了,免得與前朝戾帝一般聲名狼藉。”
前朝戾帝因疑心重以莫須有罪名誅殺大將,以至風雨飄零的前朝加速了滅亡。他死後末帝上位,無將可用,眼睜睜看著叛軍殺入京城,以至於徒喚奈何。前朝末代君主是末帝,可被視為亡國之君的卻是末帝之父戾帝。
本朝新立,撰寫前朝史書,史官對此事大肆渲染。以莫須有罪誅殺功勳,乃亡國之君之相。
隨著年華老去,皇帝開始追求長生,疑心病一日勝過一日,不乏昏聵之舉,但同樣也在意名聲。將徐禦史的孫女賜婚四王爺,固然是懲戒徐禦史,同時也是他覺得能做他兒子的側妃是莫大榮耀,並不覺得有什麼對不起徐家。
今朝有意賜婚林雲星於慶安侯世子,那施繼宗再不成器,也是侯府繼承人。插手臣子家事固然為人詬病,卻隻是小節。皇帝篤定了林家不敢將事情鬨大,大臣頂多不滿他插手臣子家事,卻不會在意一個小女子的幸福,自然也不會大到影響君主是否聖明。
可現在就不同了,徒元義一出手就將施繼宗打成了刺配流犯。將一個功勳之女賜婚給侯府繼承人和一個犯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士可殺不可辱。前者皇帝還能用些手段逼迫林家忍下,後者就算林如海喪心病狂不對此說什麼,天下人又如何看不明白?
徒元義就把握了皇帝不願背負昏君之名的心理,要逼迫皇帝更改這份賜婚的聖旨。
皇帝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還是傳了人進來,另擬了一份賜婚的旨意,傳天使追回前旨。
“多謝父皇成全!”徒元義見塵埃落定,鄭重地給皇帝磕了三個響頭。
皇帝心中卻全無徒元義服軟的快意,對徒元義多了幾分審視。
徒元義生母葉氏因貌美被選進宮中,可葉氏性子淡泊無爭,美貌卻無棱角,又不會爭寵,皇帝嫌她木然,待看管了那容顏,便很快丟開了。
徒元義亡母後養在皇後身邊,幼時也如其母萬事不上心,仿若無爭。直到他開蒙,才漸漸露出了執拗的一麵。看似淡泊的性格對於認定的事情,卻全無退卻。決定了專心劍道,便誰也不能令他改變主意。
一開始是因為徒元義無爭,性格無趣不討人喜歡而無視,後來是因其執拗,依舊不討喜。直到諸皇子年長,開始參政,新一輪奪嫡開始,皇帝才注意到了性情淡泊,專心劍道的徒元義。
一個不會盯著自己的皇位,對自己足夠尊重且表裡如一的兒子,對於經曆過奪嫡,如今又要看著下麵的兒子爭奪自己皇位的遲暮之君而言,是一種寬慰,是一處能夠讓他安心的存在。
在徒元義這裡,他可以放心地表現自己的“父慈子孝”。正因如此,在知道徒元義可能也參與奪嫡,知道自己忠心的臣子可能早有二心後,皇帝才會這般憤怒,迫不及待要給他們一個懲罰。
可今日這一出,卻讓皇帝明白了一件事,徒元義是否參與奪嫡不確定,林家是否私藏藏銀,並未抓賊拿臟,但至少確定了一件事,他這個兒子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容易掌握,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
所謂淡泊無爭,對父親恭敬,僅僅是沒有觸及他所求。涉及徒元義在意的東西,他與那些盯著他的皇位的兒子並沒有太大區彆,一樣會忤逆他。
不,相較於其他兒子,徒元義更忤逆。其他兒子不管私底下如何爭,至少在他這個君父麵前都是恭敬的。可徒元義卻能直麵他的怒火,當麵要挾。
正如徒元義所言,他不傻,難道不知觸怒君父的後果嗎?可即便知道,他依舊選擇直白地在皇帝麵前表露出了自己的目的。
皇帝以為他知道這個兒子,可今日卻知道這個兒子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以為他發現了徒元義的真麵目,可細細一想依舊不明白徒元義所想。
縱然是天下之主,自以為能主宰所有人命運的帝王,也無法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帝王看似權勢滔天,有的也不過是權。權可以換取許多東西,可以主宰一切包括人的命運,卻唯獨不能左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