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於這次秘境的任務,他壓根生不出半點興趣,若不是爹娘逼迫他來到滄州,姬幸甚至不會到這個秘境裡來。
名門正派光風霽月,總愛弄些花裡胡哨的試煉比拚,整日累死累活,也不曉得是為了證明什麼東西。
不像他,隻要覺得有趣,那就萬事大吉。
譬如現在……那個男人的存在,就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場一板一眼的試煉實在無聊,他決定讓它變得更有意思一些。
就從這個人開始吧。
少年抿唇無聲笑笑,手中靈力聚攏,出現一個精致的圓形木質小盒。
木盒被輕輕打開,在姬幸含笑的注視下,浮現起嫋嫋一縷黑煙。
“那是……禁錮邪祟所用的聚魂匣。”
宋道長蹙眉:“他打算把裡麵的東西放出來,去對付秦蘿?”
秘境裡分明有過規定,膽敢傷害其餘弟子,定會受到不留情麵的嚴酷處罰。
邪修不愧是邪修,做這種吃力不討好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秦蘿這邊已然是暗潮洶湧,他暗暗捏了把汗,餘光無意間晃了晃,落在一旁江星燃的水鏡上。
好家夥。
那小傻瓜蛋還在滿大街地一遍又一遍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貼滿黃符的山洞,和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
聚魂匣中的黑影緩緩凝聚成形,而另一邊的秦蘿在心裡敲定主意,正滿懷期待地仰起腦袋。
頃刻之間,疾風倏至。
伏魔錄拔高音量:“秦蘿,小――”
“小道友,當心!”
它話音未落,便被另一道更為撕心裂肺的呼喊驟然打斷。
七竅流血、滿身傷痕的陸仁嘉竟憑借無比頑強的意誌力,於頃刻之間突破人體極限,跨步而上,一舉擋在了秦蘿麵前!
他神色是痛苦的,心靈卻是像鳥兒一樣自由的,生動形象詮釋了何為“以哀景襯樂情”――
哈哈哈讓他死吧!他想下班!!!
秦蘿反應很快,在同一時間匆匆抬眸。
不遠處的叢林寂靜無聲,不知何時生出了團團黑霧,隨著霧氣加深,逐漸凝成一道擁有實體的影子。
那是個女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四散的黑發飄於半空,如同蔓延瘋長的水草。長發愈黑,便襯得臉頰愈發慘白,一雙眼睛則是充斥著刺目的猩紅,毫不掩飾其中殺意。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伏魔錄,也因它散發的}人氣息打了個哆嗦。
它心有所感,默默看一眼秦蘿。
秦蘿此生見過最大的反派,是把小羊丟進鍋裡的灰太狼。
乍一見到如此富有衝擊性的場麵,小朋友的兩隻眼睛徹底失去高光,化身一動不動呆頭鵝。
“你、你彆怕――唉也不是,怕歸怕,你先聽我說!”
伏魔錄一個頭兩個大:“這怪物看起來可怕,其實就是個大腦袋,實力與你相當。你就當、就當它是個穿著一身黑、臉上塗了粉的大嬸,這樣一想,是不是還挺有親和力的?”
它說到後麵連自己都覺得扯淡,嗓音越來越小,後來實在找不到話講,情急之下小嘴叭叭:“千萬彆站在這兒一動不動,被它傷到就完了!陸仁嘉擋在前麵,能勉強把它拖住一會兒,實在不行你就趕緊跑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秦蘿強忍著頭皮發麻,終於緩過一些神來。
……對哦,陸師兄受了很重的傷,如今正擋在她跟前。
她被嚇得心臟砰砰直跳,隻想迅速逃離這個地方,可是――
要是她跑掉,陸師兄一定會死的。
她和陸望江星燃約定好了,將來都要變成很厲害的人,如果在這種時候臨陣脫逃,她會一輩子鄙視自己的。
陸仁嘉仍在拚死抵抗,即將耗儘體內的最後一絲靈力,與此同時,小小的女孩身形微動。
伏魔錄本以為她會逃掉,對於年僅七歲的孩子來說,這並不是多麼羞恥的選擇。
可秦蘿卻兀地握了握拳頭。
秘境之外,江逢月嘴角勾起一抹清淺微笑;懶懶靠在樹乾的齊薇忽然挑了眉頭,脊背微直。
雲衡眉心用力一跳。
那個他一向看不太起的小女孩……居然在此刻祭出了問春風。
法器引出的白芒轟然鋪開,映亮秦蘿澄澈的杏眼,以及不斷輕顫著的指尖。
邪祟發出淒厲嚎叫,長發亂舞,再度向著二人俯衝而來。當青年修士咳出一口鮮血的瞬間,一道人影決然護在他身前。
陸仁嘉:――?
伏魔錄在識海裡一蹦三尺高:“快快快,你的《千機引》!再不濟《登樓雀》也行!它它它過來了!!!”
不行……太快了!
莫說秦蘿,哪怕是修為有成的築基修士,也絕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奏出一段完整音律。
更何況那邪祟的模樣實在駭人,小朋友能挺身而出就已是不可思議,這會兒看著它越來越近的猙獰大臉,隻怕早就大腦一片空白,記不起任何曲譜。
伏魔錄一顆不存在的心提到了不存在的嗓子眼:“能能能能行嗎?”
秦蘿被嚇出亂碼:“卟嘎嗶――”
早在上前的那一刻,她就料到會來不及。
可是也、也不要小看她啊!
手心觸碰到冰涼的箏身,秦蘿深吸一口氣。
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小小的圓團子指尖用力,卻並非落在箏弦之上,而是笨拙一抱,把整個問春風高高掄起。
――賜予她力量吧!齊天大聖葫蘆娃美少女戰士迪迦奧特曼!
與琴箏狠狠相撞的一刹那,圓滾滾的大腦袋笑意驟消,終於露出了一絲疑惑與茫然的神色。
戴上痛苦麵具,隻需要短短一瞬間。
陸仁嘉呆了。
宋道長愣了。
美滋滋看戲的齊薇終於沒忍住,從嗓子裡發出一聲低笑,幾個瞬息之後,更是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仿佛命運般的邂逅,生來便有的契合。問春風如同一根巨型棒球棍,與飛頭兩兩相撞,將後者猛然擊飛。
圓潤的黑影於半空劃出一道優美弧度,途經不遠處的密林時,似是撞到什麼東西,發出重重的一聲“咚”。
另一道小小的人影,從樹梢上應聲而落。
球,進了。
“噗――”
宋道長一口涼茶噴出來:“那是姬、姬幸?他被自己放出去的飛頭蠻擊斃了???”
“這叫什麼,害人之心不可有,報應啊。”
齊薇十分快樂,笑個不停:“說不定,蘿蘿還真能治一治那臭小子,看他今後敢不敢這樣拽。”
秘境外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秘境裡的秦蘿卻是被嚇得當場愣神。
“伏伏,我我我是不是打中人了?”
伏魔錄:……
伏魔錄:“也可能是隻樹上的狒狒。”
人影落地的位置距離她不算太遠,秦蘿匆匆塞給陸仁嘉幾顆救命的藥,噔噔噔跑向密林裡頭,沒費多大功夫,就在樹下望見一道略顯熟悉的人影。
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她好像見過。
“晦氣。”
伏魔錄不悅:“怎麼是這小子。”
它一句話說完,秦蘿終於看清對方的模樣。
一雙琥珀色眼睛生無可戀,腦門腫了個巨大的包,像是中過什麼毒,皮膚變成淺淺紫紅色。
是那個曾經對她微笑的邪修哥哥。
這小子總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伏魔錄對姬幸沒有好感,強忍幸災樂禍:“那團邪祟有毒,他中了。”
於是秦蘿麵上的愧疚之色更濃。
“對、對不起!”
粉色的圓蘿卜匆忙上前,倏地蹲下雙腿,低頭從儲物袋裡翻找解藥:“那個隻有腦袋的姐姐太嚇人了,我不知道你在樹上,當時一時心急,沒想到會打中。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找解毒的萬靈丹!”
姬幸麵無表情躺在地上,目光冰冷。
他在很認真地思考,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修為比秦蘿高出許多,之前特地隱藏了氣息,理應不會被她發現。
然而猝不及防正中他腦門的飛頭、秦蘿這副認真道歉的模樣,一切都顯得頗有幾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指不定就是由她精心謀劃的局,用來實施對他的報複。
按照秦蘿在修真界裡的風評,姬幸越來越相信這種可能性。
真乃毒婦,恐怖如斯!
“你你你是不是很疼啊?對不起,彆生氣了。生氣對身體不好,說不定還會那什麼,急、急火攻心,讓身體裡的毒更凶。”
秦蘿腦子裡一團亂麻,說到最後還是覺得歉疚,吸了吸鼻子,聲如蚊呐:“是我不好,你要是實在生氣,就罵我吧。對不起。”
姬幸:……
說老實話,他起初是有些羞惱的。
秘境外有無數長老在全程旁觀,他出了這麼大的醜,自此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但聽她這樣說――
少年無言抬眸,看了看眼前小小一個的蘿卜丁。
兩隻眼睛像是圓滾滾的杏,含著小心翼翼的膽怯與關切,因為覺得不好意思,耳朵和臉頰儘是淺淺的薄粉。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卻像把鋒利的刀,噗地一下,就把他滿心的煩躁戳破一道口子,簌簌開始漏氣。
這讓人怎麼生氣嘛。
……嘖。
無論這番道歉是真是假,他總有機會進行清算。這次秘境試煉還長,不急。
姬幸彆開臉頰:“算了,你把毒解開就行。”
好――可――愛――
江逢月看得滿臉帶笑,就差在腦門寫上“我女兒修真界第一可愛”幾個大字,一邊看一邊往嘴裡塞了塊點心:“若是我生氣的時候被這樣一哄,哪還顧得上不開心啊。”
一旁的劍聖肅然而立,在心裡悄悄記下。
“蘿蘿這回的試煉,還是挺有意思對吧?”
她說罷笑笑,看向身側多出的另一道人影:“你好不容易消去心魔,不妨也進去玩上一玩。”
站在女修身旁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身量已稱得上高挑。
與大多白衣飄飄的修士不同,他隻著了身款式簡單的單薄黑衣,脊背筆挺消瘦,宛如孤鬆。
少年生了張g麗且淩厲的臉,冷白皮膚有如玉質,更顯出生人勿近的冷色,此刻雙眸微挑,目光停留於水鏡之上,卻牽引出淺淺笑意:“嗯。”
與此同時,與秦蘿相鄰的水鏡。
江星燃滿臉滄桑、目眥欲裂,小小年紀便已經背負起了太多未知的謎,就差一夜之間長出胡須:“叔叔,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貼滿黃符的山洞,和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
江星燃:“嗚嗚嗚我不是騙子也不是邪/教,彆抓我嗚嗚嗚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