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靈力不強, 創造的幻象無法持續太久。
房屋裡淌動的光暈緩緩散開,陸望看著它們一點點變輕變淡,融化成一簇簇柔和的小團。
忽有一陣微風拂過, 柔和的光點被輕輕一吹,像水似的來到他麵前。
房屋關了門, 怎會憑空生出流動的風。
男孩抬起眼睫, 望見秦蘿嘴角上揚的弧度。
她也在盯著陸望瞧,杏眼漆黑, 裡麵盛滿了純粹的笑,與之對視時眼尾稍彎,笑盈盈地露出兩顆小虎牙。
這道風是她的小把戲,悄咪咪來到陸望身邊, 卻像在大大咧咧地說, 我把這些全都送給你啦。
這樣的善意太溫和, 讓他近乎於無所適從。
“我還知道好多好多其它的故事, 你如果想聽, 回去以後慢慢跟你說吧。”
秦蘿往門邊靠近一點,透過虛掩著的縫隙向外打量, 仍是一副活力滿滿的模樣:“好啦,我們快走吧。如果在這裡待太久,很可能被外麵的怪物發現。”
真奇怪, 她好像永遠都在笑,看不出絲毫憂鬱和難過, 仿佛是天生的小太陽。
不像他,從來不知道“自信”為何物, 和旁人相處時,習慣了如同影子般站在角落, 甚至因為小時候父親的肆意打罵,連說話都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陸望並非天生的結巴,隻是打從記事起,家中便隻有自己與爹爹。男人的拳打腳踢伴隨著聲聲咒罵,貫穿了無數個白天黑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陸望一見到他就會脊背發涼。
理所當然,說話也開始磕磕巴巴。
如今想來,因為沒什麼朋友,在遇見秦蘿以前,他許久都未曾和彆人正常有過交流。
陸望垂下眼,聽見木門被打開的聲音。
淺紫色的身影輕盈邁出房門,他緊緊跟在秦蘿身後,即將離開小房間時,卻微微頓了頓。
視線掃過房屋裡淺淺的微光,男孩靜默不語,悄悄伸出手去,沒生出絲毫動靜。
一團白芒被小心翼翼握住,陸望用拇指輕輕碰了碰,抿唇掩住下意識的微笑,不動聲色合攏掌心。
唉。
秦蘿在心裡歎了口氣。
方才置身於那間小房屋的時候,她有熊有龍有美人魚公主,甚至有一座大大的花果山,身邊的光團要麼淡綠要麼是淺粉,隻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叫人高興起來。
隔著薄薄一扇門,再來到這個心魔世界,巨大的割裂感前所未有,就像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不過這樣一想,秦蘿又難免覺得有幾分難受。
畢竟……這種暗無天日、被邪祟妖魔全盤占領的地方,正是白也哥哥的識海。
“伏伏,”小朋友一本正經地出聲,“要是破除心魔,這些黑氣會從白也哥哥的識海裡消失嗎?”
伏魔錄打了個哈欠:“會吧。”
話雖如此,可惜它並不覺得秦蘿能破開心魔幻境。
不久前出現的蛇型男人起碼擁有練氣巔峰水平,兩個孩子要想打敗他,已經算不上容易。
更不用說那家夥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角色,在如今妖魔肆虐的背景下找不到姓名。白也本人的修為在金丹初期,根據合理推算,但凡是這裡厲害一些的妖魔,應該都擁有築基水平。
秦蘿也才進階築基不久而已。
它對這次曆練的結果心知肚明,兩個小孩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惜敗於某個有頭有臉的大怪物,然後秦止和江逢月迅速趕來,以強大的修為徹底撕裂心魔幻境。
心魔這邊定是破不了,至於白也究竟能不能從孤閣離開,還得看夫妻倆願不願意幫忙。
無論如何,孩子的力量總歸是太過弱小,做不成什麼事情。
秦蘿當然沒它這麼多的後顧之憂,一心隻想著往孤閣前進。
高高的樓閣直入半空,呈現出極端詭異的扭曲形體,即便相距很遠,也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人的全部注意力,確保了不會走偏迷路。
小孩年紀輕,身形纖瘦細弱,躲藏起來十分方便,沒過一會兒,就神不知鬼不覺靠近了孤閣邊。秦蘿一邊放輕前行的腳步,用樓房遮擋自己的影子,一邊屏住呼吸,壯著膽子環顧四周。
不看不要緊,這視線悄悄摸摸一轉,還沒來得及轉上一個整圈,就把她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們身旁的院子裡生了棵巨大的樹,枝繁葉茂,穿過圍牆黑漆漆地耷拉下來。
這棵樹整體看去黑蒙蒙一片,本就叫人十分不舒服,等她晃眼望去,居然在樹梢上見到一個女人。
女人同樣由黑白兩色構成,丹鳳眼、柳葉眉,半邊臉頰被樹藤包裹,脖頸、手臂和身體上亦是掩映了蔥蘢枝葉,這會兒正饒有興趣低著頭,似乎是在打量兩個陌生的人族小孩。
秦蘿用自己不是特彆聰明的腦袋瓜想,這個姐姐……像是從樹裡長出來的一樣。
“桫欏聖女。”
伏魔錄適時開口:“這也是多年前話本裡的角色,傳說算是樹仙的一種,本質良善,隻會懲罰不忠不義之徒。”
它的語氣出現了一瞬遲疑:“不過……儘量還是離她遠些才好。桫欏又稱蛇木,在這女人的頭上,很可能――”
正當它兢兢業業科普的間隙,樹上的女人與秦蘿四目相對,嘴角笑意更深,竟是漸漸俯下了身。
這一個俯身,她頭頂密密匝匝的樹枝便一點點散去。伏魔錄暗道不好,再看秦蘿的臉色,果然煞白。
得,眼見為實,不必解釋了。
桫欏聖女相貌絕美、氣質莫測,偏生不見尋常女子那般烏黑的雲鬢,取代了長發生在頭頂的,居然是一條條吐著信子的蛇。
細細長長的蛇盤踞於樹枝上下,有的淩空微微蜷起身子,直勾勾看下來,恰好撞上秦蘿的視線。
然後啪地一聲,重重掉在她麵前。
秦蘿:!!!
秦蘿努力讓自己不發出慘叫,如同小火箭原地起飛,身板筆直地往後一跳。
伏魔錄振聲:“不好,桫欏聖女一向不會輕易攻擊旁人,放蛇是她動怒的訊號……這妖祟實力不低,你一定小心!”
它話音方落,又是一條長蛇呼嘯而至,張口便朝秦蘿直直咬來。
秦蘿與陸望皆要念訣,卻見一道黑影閃過,竟是樹梢上的桫欏聖女俯身向下,將蛇握在掌心倏然帶離。
“她這是搞什麼鬼?”
伏魔錄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這是引你們上鉤的陷阱?她想直接把你們吃掉?還是這女人――”
“對不住對不住。”
它話沒說完,樹上的女人就已開口:“脫發太嚴重,沒嚇到你們吧?”
伏魔錄:……
伏魔錄又縮成一個小球,徹底不說話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蛇的的確確等同於她的頭發。桫欏聖女相貌古怪,卻是在第三場心魔幻境裡,他們唯一遇上的正麵角色。秦蘿忍下心底恐懼,仰起腦袋壓低聲音:“妖怪也會掉頭發嗎?”
“當然啊!”
談及此事,樹上的女人眉頭一緊:“你不知道吧?像那些魔王手下的親信和小兵,全都有作惡指標;至於我們這種仙靈,也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像什麼懲惡揚善啦,保佑善人啦,庇佑一方平安啦。不完成就得不到福祉,得不到福祉就升不了階,要是升不了階,一輩子就隻能當個碌碌無為的小嘍,甚至被踢出仙靈籍。”
秦蘿聽著聽著總覺得似曾相識,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隻得似懂非懂一個勁點頭。
“我當然不能被踢出去啊!這是我的鐵飯碗,丟了拿什麼吃飯!”
桫欏聖女小嘴叭叭:“我隻能拚命乾,白天乾不完,就托夢在晚上加班加點繼續乾;晚上還乾不完,就假期乾、空餘乾、乾乾乾,我乾你○我乾!頭發全掉光了!”
伏魔錄:……
秦蘿目瞪口呆。原來仙靈也有工作壓力和掉頭發的煩惱!
“我以前是能跳《群蛇狂舞》的,如今隻能湊合湊合,拿《蛇影尋蹤》湊數了。”
桫欏聖女委屈巴巴:“後來我一琢磨,這仙靈老娘不當了,誰愛做好事就自個兒做好事去吧。比如福祿壽仙,不也偷蟠桃去賣了嗎。”
好家夥。
曾經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程雙成了賣烤紅薯的,桫欏聖女成了被加班逼瘋、一心專注頭發護養的,福祿壽仙更牛,直接犯法倒賣蟠桃了。
再看看這滿城浩浩蕩蕩的魔潮,誰不說一句正派要完。
“對了。”
滿嘴跑馬的女仙終於想起身邊還有其他人,將秦蘿與陸望掃視一番,挑了挑眉:“你們兩個人族,來金淩城做什麼?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