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芳一睜眼,就看見了殷秀成近在咫尺的臉。
他離得太近,連臉上細小的水珠和額頭上方濕漉漉的短發發根都能看清楚。微微潮濕的水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帶著某種趙麗芳陌生的氣息一起蔓延過來,密密地把她籠罩在內。
離得太近,原本俊秀的輪廓多了一份令人驚心動魄的銳利。尤其是那雙狹長的鳳眼,眼尾上挑,帶著令人心悸的鋒芒,緊緊盯著趙麗芳。
“你先在那邊睡吧。”趙麗芳被子覆蓋下的身體有些僵硬,臉上卻一片鎮定,語氣平淡地示意殷秀成去小床上休息。
殷秀成挑了挑眉毛,雙手撐在床邊,俯視著這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這是他的妻子,是為他生育了三個兒女的女人,是他處於困境中時,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整個殷家的女人。
因為他特殊的工作性質,在他打結婚報告之後,她的資料被組織詳細審查過,清清白白。
而在他回歸隊伍後,殷家所有人的情況都被裝在檔案袋裡,擺放在了他的麵前。其中厚厚的一遝紙張,重點記錄了他的妻子趙麗芳的所作所為。
殷秀成用了一個晚上,把趙麗芳的資料仔細看了好幾遍,以至於雖然四五年不見,這個妻子的形象卻好像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
她的變化很大,分水嶺就是他的犧牲。
在他犧牲之前,哪怕她已經為他生了兒女,她仍舊對這個婚姻心存不滿。因為他常年不在家,因為他把錢都寄給父母,她沒有機會從中抽取一部分周濟娘家,因為爹堅持不肯享受不上工也能拿補貼工分的特殊待遇,讓她也不得不辛苦勞作……
她偷懶耍滑,不好好乾家務,照顧孩子也不精心,全都推給公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做新衣服,買些漂亮的頭繩發卡,穿戴在身上在村口和婦女們聊天,吸引男人的目光和女人的豔羨。村裡的二流子偷偷撩撥她,她就覺得很快活。
雖然他隻和這個妻子相處了不到十天,但是他早已對她有了一個總體判斷,到此為止,她的所有舉動都沒有超出他所判斷的範圍。她就是這樣一個農村婦女,她的眼界和她的成長經曆決定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雖然不因此而喜悅,但也不因此而後悔。他隨時可能死去,她能夠給他生下三個兒女,讓他的父母享受天倫之樂,就已經達到了他娶妻的目標。
然而,他犧牲的消息傳來後,她昏睡兩天後醒來,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判若兩人,變得讓殷秀成都無法置信。
殷秀成的目光一寸寸從下方這張五官精致、肌膚如雪的臉上掃過。
他經過專門訓練,對於人臉和信息的記憶超出常人。這張臉,和他記憶中新婚妻子的臉基本重合,隻是白皙了許多,皮膚也明顯滑嫩了許多。明明這三年她十分辛苦,乾著各種粗活,卻容貌更盛。
就像是蒙塵白璧,被巧手匠人精心打磨,細心擦拭後,散發出再也無法掩飾的寶光。
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撫上趙麗芳的麵頰,切實感觸到指腹下肌膚的嫩滑。趙麗芳睜大了眼睛,烏黑的眼珠直直盯著殷秀成,粉嫩的嘴唇微微張開,仿佛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一臉驚訝。
她的反應讓殷秀成勾起了嘴角:“趙麗芳同誌,你今天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大概是害怕吵醒已經入睡的孩子,他壓低了聲音,低沉的聲線給周圍的氣氛平添了幾分曖昧。
長長的睫毛忽閃一下,微帶不解的眼神透露出主人的迷惑:“什麼?”
“我聽見你說的話了。”殷秀成再次強調,“你說,你心裡隻有我,除了我,彆的男人你都不要。”他的語速不急不慢,聲音帶著笑意,把趙麗芳為了拒絕招贅對殷老太說的話全部重複了一遍。
殷秀成滿意地看到麵前這張宛若玉雕的小臉瞬間通紅。
趙麗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燃燒,她下意識地轉開眼睛,看向大床內側的黑暗陰影,咬著牙回答:“這,你說這個乾什麼?”意識自己的舉動有些示弱的嫌疑,她又收回了眼神,皺著眉頭直視著上方的男人,“殷秀成同誌,你能不能好好坐著說話?我記得你是個軍人,不是流氓。”
不是說這個年代的人們都很淳樸,談戀愛也不會太過親密?大反派果然就是大反派嗎?
殷秀成的手指已經從趙麗芳的麵頰滑到她的耳後,一點點撫摸著她的肌膚,動作溫柔得讓趙麗芳心慌,生怕他下一刻就獸性大發,要她履行妻子的義務。
她抓住了男人修長的手指,感受到與她的柔軟截然相反的堅硬有力,堅持把他的手從自己臉側挪開,推到了一邊,用不悅的表情表達自己對殷秀成舉動的不滿。
殷秀成笑了。接下來他站直了身體,向後退了兩步,坐在了小床邊沿。
趙麗芳鬆了口氣,把自己已經放在身邊殷小鳳身上的手從被子下不露痕跡地收了回來。她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如果殷秀成真要做點什麼,她立刻就弄醒殷小鳳。她就不信,殷秀成會當著女兒的麵對她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