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一停穩,一個個穿著軍裝的士兵就從車廂尾部跳了下來,飛快地向著四周散去,將所有人都圍了起來。
人群開始輕微騷動起來。
從駕駛室中下來的人,讓趙麗芳都有點驚訝,徐長輝竟然親自來了?
徐長輝板著臉向前走,雖然沒有軍銜無法分辨他的身份,但是隻看他身後跟著的兩名警衛員和他身上的氣勢,也都能看出他來頭不一般。
崔立軍連忙上前敬禮:“首長好!”
吳校長的眉毛跳了跳,能夠被這位特殊部門部隊乾部稱為首長的,級彆想必更高了。徐長輝上前和吳校長握了握手:“吳校長你好,我是徐長輝,小趙是我們的軍屬,今天讓您費心了。”
吳校長歎了口氣:“慚愧慚愧。”
srb雖然粉碎了,但是大運動風氣猶存,動輒大字報和遊-行的習慣到現在都還沒有消失,堂堂京大校園被這些人攪得烏煙瘴氣,現在連部隊的高官都插手進來,自己卻沒有正當理由拒絕人家乾涉,實在是大失顏麵。
更重要的是,這種風氣必須狠狠治理,嚴格刹住!否則京大校園就不能成為學子們專注求學、建功立言的聖地淨土了。所以,軍隊這次插手,吳校長也不準備阻止。
趙麗芳站在一邊,等徐長輝跟吳校長說完話,才上前打招呼:“怎麼把您給驚動了?”
徐長輝如今已經是特殊部隊的負責人,位置僅次於三號首長,可謂位高權重,趙麗芳沒想到自己這種小事,居然會讓他親自出麵。
“秀成在邊境保家衛國,我怎麼能讓他的家人在後方被人陷害欺淩?”徐長輝板起臉一臉不苟言笑的時候,派頭和氣勢都讓人望而生畏。
他跟趙麗芳說了一句話,目光就落到了麵前“趙麗芳滾出京大”的白色條幅上,冷笑起來:“把他給我請過來。”徐長輝所說的“他”就是那個一直站在遊-行隊伍最前方、被檔案室工作人員把趙麗芳成績單杵到臉上的男生。
徐長輝話音剛落,兩個士兵就大步上前,直接架著這個男生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徐長輝麵前。男生麵色驚惶,結結巴巴地喊:“乾什麼?你們乾什麼?部隊就了不起了?就能隨便在京大校園裡抓京大學員了嗎?”
徐長輝看著他,笑容猙獰如同一頭猛□□擇人而噬:“好,到現在還想挑撥軍隊和京大學生的關係,其心可誅!”
遊-行隊伍裡有人不滿地喊了起來:“強權無法掩蓋真相!”
“軍隊是人民的軍隊,不是個彆人發泄私欲的工具!”
徐長輝抬起眼掃了過去,剛剛有些波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高林寶,你做的事情以為沒有人知道嗎?”徐長輝雙手背負在身後,雙目如同鷹隼一樣盯緊了這個男生,“你告訴我,為什麼昨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買了一條新床單?”
高林寶梗著脖子:“我買新床單也輪到你們管了嗎?”
“如果正好今天你把舊床單撕了寫遊-行標語攻擊軍屬,又裝作一切都是臨時義憤而發生的話,那就歸我們管。”徐長輝的話有些繞口,高林寶自己心中有鬼,當時就變了臉色,下麵的師生們有的明白了,有的還在思考。
“所以,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懷疑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是某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在背後策劃的惡性事件,目的就是通過攻擊趙麗芳同學,攻擊抹黑軍隊的形象,破壞軍民之間的魚水情。”徐長輝冷冷地俯視著已經站不穩的高林寶,“而你,就是那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之一。”
下麵很多人已經醒悟過來,這位首長是說,高林寶在昨天晚上就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早就準備把自己的床單拿出來寫標語,又怕沒有床單使用,才會偷偷地一個人跑去買了新床單備用!那麼他們這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為潘盈討回公道的人,不就是被人利用了嗎?那麼,潘盈是真的清白無辜的嗎?幾乎在同時,無數道審視的目光都看向了人群前方一臉淚痕的潘盈。
“把他帶回去。”徐長輝一揮手,兩個士兵架著已經癱軟下去的高林寶就向著軍車走去。
高林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大叫起來:“不,不是我,是潘盈跟我說的!她說今天會有人來抓她,她跟趙麗芳有仇,那些人都是趙麗芳找來的,她如果被抓走就再也出不來了。她說你們勢力大,我一個人根本救不了她,我才想出了鼓-動大家□□的辦法……”
這次,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盈身上。這個看起來嬌弱可憐的女生,在昨天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那個時候,大字報還沒貼,公安和軍人也沒出現,她就什麼都知道了!這說明什麼?說明這一切她早就知情,很可能她才是那個真正的策劃者!
盧月娥想明白了,頓時有了精神,直接撲到潘盈麵前,揪著她的頭發就往她臉上撓:“你這個賤人!臭破鞋!剛才還說我去套你的話!根本就是你早就設下的圈套!”
她想通了之前潘盈說話的漏洞:“我每天晚上自習結束都會在湖邊那個長椅上坐一會兒,你早就發現了,所以故意在附近的湖邊裝哭,說趙麗芳的壞話,就是給我聽的!我真傻,竟然就這麼上了你的當,跑過去安慰你,想知道更多趙麗芳的醜事,結果就中了你的圈套!”
盧月娥越想越氣,下手簡直是拚命一樣瘋狂。潘盈捂著臉不讓她抓到自己臉上,拚命後退,一直護著她的幾個男生被這一連串消息炸得昏頭昏腦,還是下意識地上前攔住了盧月娥。
潘盈躲在一個男生背後,狠狠地瞪了盧月娥一眼:“你裝什麼無辜?我讓你來問我了?我拽著你的腿把你拉過來的嗎?我就是隨便一說,你就像發現了寶貝一樣,興奮得不得了,根本連是真是假都沒有問過!我都說了,我是在發牢騷,我隻是說那些我在南和縣城聽說的故事,我怎麼知道你會乾這些?”
下方的人越來越多,看著潘盈一反常態的凶悍模樣,和到現在仍舊堅持自己無辜的醜態,不少人都發出了倒彩聲。這真是要把廣大京大師生都當傻子玩弄啊。
潘盈一個瑟縮,閉上了嘴巴。
盧月娥抓到了一個翻身為自己脫責的機會,怎麼會輕易放手?她跳著腳指著潘盈罵:“你還說人家趙麗芳作風有問題,你怎麼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你瞅瞅你那妖裡妖氣的樣子,一個人吊著好幾個男生,有什麼事情就讓男生出頭,自己躲在後麵!”
“你這工農兵學員多半也是賣身勾搭你們革委會領導拿到的吧!”
“你對人家趙麗芳恨成那個樣子,說不定就是想要勾搭人家男人,人家男人看不上你個又醜又騷的賤貨,你才會想要報複,到現在都不肯放棄!”
潘盈簡直是恨死了這個盧月娥,恨不得上前去撕了她的嘴,可是現在當著這麼多師生的麵,她隻能捂著臉嗚嗚哭泣:“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沒有,我沒有!”
她真是後悔,不應該找高林寶辦這件事。原以為高林寶是她的追求者中最機靈最堅定的一個,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和膽量把這次遊-行搞起來,所以昨天晚上才花了半晚上的時間在他身上,還讓他占了不少便宜,才誘導他想出了這個利用集體力量對抗絕對會到來的軍隊和公安的辦法。
誰知道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居然會想起來偷偷去買一條新床單備用,就是這麼一個小細節,把她所有的籌劃都給破壞了,直接把她暴露在了大家麵前。潘盈真是想罵粗話了。
徐長輝注視著那個白色條幅,舉著條幅兩端的學生互相看了看,把條幅放下卷了起來,頭都要低到衣服裡去了。如果潘盈早就知道這一切,包括盧月娥會寫大字報,軍隊和公安會來人找她調查,所以有意策劃這次遊-行,那他們就都是被潘盈和高林寶愚弄的傻瓜。
原本全身充滿力量的正義之師,瞬間變得垂頭喪氣沒臉見人,以後走在校園裡,笑話他們的人會更多,而他們再也抬不起頭了。
沒有參加這次遊-行的很多工農兵女學員都露出了嘲諷的表情,大概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截然相反的吧?潘盈在班上女生緣很差,十個女生有八個討厭她,這也成了她在男生那邊博取憐惜的一個例證。
潘盈不停地後退,直到撞到了人,一扭頭,才發現兩個士兵正筆直地站在她身後,冷冷地看著她。
徐長輝等大家的喧鬨聲小下來,才再次開口:“我聽說,有人散布謠言,說趙麗芳同誌在老家作風不正,還居然有人相信。我覺得非常荒謬。就算是普通人,聽說了趙麗芳同誌被評為H省優秀軍屬的時候,也會知道這種作風不正的說法絕對是不可信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組織的調查也是不容蒙蔽的,能夠被評為優秀軍屬,趙麗芳同誌的行為和品德,就已經有了非常充分的證明。”
“還有人說,趙麗芳同誌在南和縣城曾經因為男女關係問題被綁架,這更是用心不良,也更加深了我對這次策劃者是反-動分子的懷疑。因為趙麗芳同誌在五六二電廠工作期間,不止一次和想要破壞五六二電廠的敵特分子作鬥爭,更因為她的愛人就是負責保衛五六二電廠安全的刑偵隊長,所以敵特分子為了報複,綁架了趙麗芳同誌。而趙麗芳同誌勇敢地和他們鬥爭到底,最後配合當地公安,將所有敵特分子一網打儘。”
“為此,五六二電廠和人民公安,都曾經頒發獎狀和獎勵,表彰趙麗芳同誌這種勇於鬥爭、保衛集體財產的精神。”
“現在居然有人將這個案子重新提起,並且歪曲事實,汙蔑趙麗芳同誌及其愛人這一對人民勇士,將敵我鬥爭扭曲成男女關係爭風吃醋,其目的就是為敵特提供脫罪的理由,讓他們逃脫社會主義的鐵拳!”
下方的人群頓時嘩然,原來這件事情看起來針對的是趙麗芳,真正目的卻是營救被趙麗芳愛人抓捕的敵特分子嗎?那麼潘盈和盧月娥這些人,會不會也是被敵特收買,或者本身就是敵特?
這下大家看著潘盈這些人的眼神就都變了。建國之後的幾十年中,敵特在我國大地上進行了大量破壞行動,造成了嚴重的人民人身和財產損失,這是敵我之間的外部矛盾,性質和人民內部矛盾截然不同!
潘盈當然也明白徐長輝這些話的含義,更明白如果被定性為敵特分子或者反-動分子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她急忙衝上去:“首長,我怎麼可能是敵特同黨?我哥哥潘盛是為國犧牲的烈士!我是烈士家屬,我對敵特恨之入骨,我絕對不可能和他們有任何關係!”
徐長輝看著被兩名戰士抓著胳膊往後拖去的潘盈,冷冷勾起嘴角:“潘盛?我當然知道。”
潘盈大喜:“首長你也知道我哥哥?那你就應該知道,我跟哥哥的感情最好,哥哥在的時候最疼我了,他犧牲在戰場上,我恨不得把殺害他的敵人全都殺光,為哥哥報仇……”潘盈說到傷心的地方,淚水再次流淌出來,“我心心念念都是要為哥哥報仇,怎麼可能和敵特有關係?”
聽著潘盈一句句要為哥哥報仇的話,徐長輝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潘盈,原本這件事情我是不願意公開的,但是你既然仗著自己烈士家屬的身份,在這裡攪風攪雨,煽風點火,那我也隻好經過組織同意,把原本應該封存的某些機密公布出來了。”
殷秀成回來之後,隻把潘盛背叛暗殺他的事情告訴了徐長輝一個人。一方麵是因為收買潘盛的人是管嘉林,那個時候管嘉林正是軍中紅人,背靠著大運動中崛起的某些將領,為所欲為。殷秀成根本沒有他收買潘盛暗殺自己的證據,就算是捅出來也隻能不了了之。另一方麵也是想到潘盛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一旦潘盛是叛徒的事情被揭穿,本來就十分貧困的潘家恐怕就要承受滅頂打擊。
隻是以前答應潘盛照顧潘盈的事情,殷秀成是做不到了。
但是徐長輝和殷秀成都是老情報,深知證據的重要性。殷秀成落水時,還以僅存的理智和精力,把射到岸邊泥土中的子彈抓在了手中,醒來時都在手中握得緊緊的不曾放開。
他們每個人的槍支情況都在部隊有登記記錄。槍支外表相同,但是內部微觀尺寸都有差彆,這種差彆是完全隨機的。子彈從槍管射出的過程中,和槍管內部發生摩擦,產生的痕跡也就是獨一無二的。檢查子彈上的彈道痕跡,就能鑒彆出它是從那支槍中發射出來的。
有這個子彈,最少能夠證明潘盛從背後射了殷秀成一槍。
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把管嘉林扳下來。這是兩個人的想法。
如今管嘉林已經失勢,潘盈卻還仗著烈士家屬的身份,動輒在外宣稱殷秀成背信負義,甚至還以此為理由來攻擊趙麗芳,那麼這個塵封已久的秘密,也是揭開的時候了。
潘盈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倉皇後退起來:“不要說,不要說!”
在她驚恐的目光中,徐長輝從身邊警衛員手中接過一個檔案袋:“這是關於你哥哥的記錄。在1971年8月的一次機密行動中,潘盛受人指使,在與敵人戰鬥的關鍵時刻,從背後向我軍優秀戰士殷秀成射擊,一槍幾乎命中心臟,致使殷秀成落水昏迷,瀕臨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