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趙麗芳準時回到軍區大院。把三個孩子抱在懷裡的一刻,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一周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當時滿心都是想著如何應對,事情解決後又想著如何感謝大家,現在回到了家裡,才真的感覺到放鬆了下來。
跟老兩口聊了聊這些天孩子們的學習生活,趙麗芳告訴他們明天請殷秀成的領導戰友來家裡吃飯,在京大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想說了讓他們擔心,隻說了一些運動會的趣事和家人分享。
天氣暖和了,趙麗芳感覺三個孩子都明顯長高了一些,最明顯的就是冬雪,像是抽條的小柳枝一樣,修長柔韌,溫和秀雅,越來越像個大姑娘。
帶著三個孩子在大院裡散步,路過大院裡的新華書店時,母子四個又習慣性地進去看有沒有新書,出來的時候,每人手裡都拿著自己看中的書,一路回到家裡。
客廳牆壁上的書架上書也越來越多了,他們母子四個每個人都有自己專用的書籍區域。
第二天早上,趙麗芳去買了菜。現在農村進城賣菜的已經越來越多,就在軍區大院外麵形成了一個小型農貿市場,新鮮蔬菜和肉蛋比比皆是,比以前方便多了。
等到中午的時候,崔立軍帶著林大新先到,給老兩口帶了禮物,然後在書桌邊上跟幾個孩子聊天,聊得還挺起勁。
徐長輝來的時候帶了酒,請老兩口上座,大書桌臨時充當了飯桌,滿桌子都是趙麗芳親手做的菜肴,幾個孩子也吃得很快活。
老兩口吃了飯,就帶著孩子出去玩,把客廳騰給趙麗芳和幾位客人。小鳳卻不去,自己跑去臥室看書了。
徐長輝誇了趙麗芳的手藝,然後才把這次事情的後續餘波給趙麗芳做了一個簡單的交代。
“韓將軍,嘴裡說著不管這對母子,其實心中還是舍不得。”他的嘴角帶著一縷嘲諷,不過在看向趙麗芳的時候,就換上了鄭重的表情,“他剛剛聯係了三號首長,說準備退休。”
六十出頭的韓將軍,在他這個高度的人們當中,算得上是“年富力強”。他戰功赫赫,影響極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最少還有一二十年政治生命。若能活到一百歲,就是整個韓家最大的福氣。現在退休?
趙麗芳臉上的不解太明顯,徐長輝耐心解釋:“他這是要用手中的權力交換,想要給妻兒一條活路。”
韓將軍手下出來的兵很多已經是實權將校,在軍隊裡影響很大,算是部隊三大係彆之一。這也是為什麼大運動一開始,他就被盯上,直接被軟禁的一個重要原因。而管嘉林能夠在大運動中橫行軍隊,除了運動靠山之外,當然還因為他是韓將軍在軍隊中的繼承人。
管嘉林因為叛國罪,性命難保,管秀容又因為策劃實施勾結敵特翻案的行為被抓捕,多半也要走向同樣的下場,韓將軍本來在氣頭上是說不會管他們母子,可是抵不住心愛的小女兒跪在地上哭著求他,這個殺敵無數的男人終究還是心軟了。
但是案子落在了三號首長手裡,加上京大校長這個教育界魁首的發力,他想要操作的餘地太小,不得不咬牙以放棄自己手中大半勢力為條件,和他們提出交易。
徐長輝看著趙麗芳的臉色,害怕她無法接受。
趙麗芳確實有些擔心:“管嘉林這樣的人已經跟瘋子差不多了,他一直惦記著要找殷秀成報仇,如果讓他活著出來,我怕我們一家都沒有寧日。畢竟我們還有三個孩子,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喪心病狂到對孩子下手。”
徐長輝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現在的條件是將管嘉林的死刑改為無期,給他們一個後續操作可以減刑的希望,讓管秀容他們抱著這個希望繼續等待。”
等到十年八年過去,韓家交出來的勢力和位置已經全都被他們這邊消化完畢,三號首長更進一步,殷秀成也同樣升職手握重權,那個時候,就算是讓管嘉林出來,隻要他敢鬨事,就是一個死。
徐長輝也知道這種交易對於趙麗芳這個當事人、直接被害者來說,可能不是很容易接受,所以才痛快答應了來趙麗芳家裡吃飯的邀請——事實上,從他從自己的辦公室帶著資料出發開始,就已經看到今天韓將軍給三號首長親自打電話談條件的結果,這也是他的目標。
殷秀成如果在場,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他的話,但是趙麗芳,徐長輝就不是很確定了。
趙麗芳微一沉吟:“如果管嘉林不能出來亂走,不會對我們一家人身安全造成威脅,那倒是還能接受。”
關鍵是,不接受又能如何?事情已經到了三號首長那個層次,怎麼都不是她這個小小女人能夠插手乾涉的了。徐長輝現在也是特殊部隊的領導,位高權重的身份,能夠親自前來解釋,她還能再鬨不成?
徐長輝沒有從趙麗芳眼中臉上發現怨懟之色,臉上帶上了笑意:“至於管秀容,會以精神失常為理由,送到一所封閉式高級療養院中生活。”進去之後,生活條件不錯,但是就是沒有自由,無法離開,和坐牢也沒有什麼區彆。
等徐長輝和崔立軍、林大新離開,趙麗芳係上圍裙收拾的時候,小鳳從房間裡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一邊幫著她擦桌子,一邊板著臉說:“媽媽,是有人仗勢欺負咱們家嗎?”
趙麗芳看了她一眼:“你都聽見了?”
“那個徐爺爺是把我們的利益當成條件和對方做交易了嗎?”小鳳非常執著,仰著頭問。
趙麗芳在廚房清洗著鍋碗碟筷,小鳳就站在她身邊等待答案。
“這件事情,我是這樣考慮的。”趙麗芳想了想,不準備用“小孩子懂什麼”來驅趕小鳳,而是認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坦白說出,“第一,我雖然是直接受害者,但是卻不是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那個,所以最好是不要跟己方的上位者對著乾。”
“第二,那個施害者母子會被限製行動,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不能對我造成傷害,而我們,主要是你爸爸這個家庭支柱,還可能得到上位者的重點補償,讓我們一家的地位提高,增強保護我們的能力。”
“第三,現在爸爸不在家,我的力量太弱,所以不要惹事。”
“所以,我決定,接受他們提出的解決方案。”趙麗芳對著小鳳聳了聳肩,“事實上,就算是我不接受,對於事情發展恐怕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她其實很少做這個動作,因為覺得不夠優雅,但是這會兒她卻很想用這個動作表達一下自己的情緒。
小鳳點了點頭:“所以就是說,因為我們目前力量不夠,隻能接受妥協。”她的小臉上一片嚴肅,神情很認真。
趙麗芳:“嗯,可以這麼說。”
如果她有足夠的力量,早就把管嘉林這樣不講道理的紈絝子弟一槍崩了。而且,管嘉林和管秀容的能量從何而來,她就要把這個能量源頭給滅了。
但是,她沒有這種能力,所以隻能接受現實。
“我明白了。”小鳳轉身離開了廚房。
趙麗芳洗著碗大聲問:“你明白什麼了?”
小鳳沒有回答。
吃了晚飯,趙麗芳就又提起書包去學校,臨走前照例跟三個孩子親親告彆。回到京大,就又進入了緊張活潑的學習氣氛之中。
期中考試就在這一周,專業課大部分都是交一篇論文,而如古代漢語、英語入門、俄語入門這些課程則需要考試。
在大課教室中,趙麗芳仍然是被眾人圍觀的對象,好在大部分人都隻是用目光打量,沒有人上前來跟她搭話。
現在京大的這些男生在背後說起曆史係的趙麗芳時,基本上都是肅然起敬。優秀軍屬,高考成績碾壓眾人,麵對危機從容淡定幽默大方,被不知什麼來頭的大人物設計暗害卻當場翻案——這些都讓他們再也沒有勇氣對趙麗芳的美貌有什麼多餘的想法,隻剩下敬佩。
趙麗芳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該怎麼考試就怎麼考試,完全不受影響。
基礎大課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張貼在各個院係門口的公告欄裡。然後,就有人發現,凡是趙麗芳參加考試的大課,基本上第一名都被她霸占了。
古代漢語滿分,英語入門滿分,俄語入門九十九分,就連思想品德政治這樣的課程,她都要考滿分!
看過趙麗芳高考成績後心中不服氣的京大學子,再看到這些成績後默默閉上了嘴。還有好事者跑去曆史係打聽趙麗芳的專業課成績,得知她的課程論文全都是“優”。好的,好的,告辭告辭。
關於校園名人趙麗芳的消息再次在校園中傳播開來,這次是她令人無法企及的期中考試成績。
安老師專門跟趙麗芳談話,他還擔心之前的事件會影響她的學習,現在看起來他是低估了這個女生。
而紀老師也在趙麗芳周五給他定時送作業的時候,一臉嚴肅地鼓勵趙麗芳,讓她不要被某些歪風邪氣乾擾,好好做自己的學問。
半個學期下來,哪個學生認真哪個學生敷衍、哪個學生底子如何,老師們都心裡有數了。而趙麗芳顯然就是那個底子還可以但是學習態度很好、天賦也不錯的好苗子,紀老師不希望她被人帶歪了。
趙麗芳趁機把自己想寫一篇關於中國改革史論文的想法跟紀老師談了談,紀老師聽了她的思路,給她提了幾個建議,然後列了一份書單,讓她自己去找。趙麗芳按照書單找過去,發現比自己摸索的速度快多了。
期中考試之後,天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熱了起來。校園裡穿短袖和裙子的女生越來越多,整個京大都變得絢爛多彩。
如今在京大學子心中,最關心的已經不是趙麗芳,而是即將到來的五一勞動節。
京大公告欄裡一張張色彩斑斕、充滿藝術氣息和個性的海報都張貼了出來,這是即將在五一前夕開展各種活動的通知公告。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文學係排練的著名話劇《日出》,文學係著名才子韓曉軍改編導演,醫學係係花童檬擔任女主角,非常吸睛。
當然,曆史係也要準備自己的節目,為此大家抓了趙麗芳的壯丁,理由是趙麗芳曾經當過小學音樂教師——拜那次大字報事件所賜,趙麗芳的履曆幾乎人人皆知了。
隻上過兩個月班、排練過一次集體合唱的小學音樂教師無奈地接下了這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但是顯然音樂教師並沒有把自己全部能耐都抖露出來的意圖,而曆史係一眾沉迷資料室和自習室的同學們也沒有把這次五一表演當成展示自己的機會,所以大家一致同意合唱一首歌曲,能夠過關就行。
與曆史係這種隻求過關的態度截然不同,文學係單獨公演的《日出》因其精致用心,在未名湖畔大舞台上一上演,就受到了極大的好評。尤其是童檬出演的女主角陳白露,熱烈活潑中夾雜著靡麗的頹喪,一出場就驚豔四座。
趙麗芳也被同學拉去觀看,看著童檬在演出結束後一次次出來謝幕,被雷鳴一般的掌聲包圍,和在原著中描述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
趙麗芳站在後排,和大家一起鼓掌,目光卻不由投向舞台前方正中座位的方向。那裡是京大校領導和曆屆優秀校友們的座位,在原文裡,男主韓軒陽就是以京大附中畢業生、韓家代表的身份坐在第一排,在童檬謝幕之後與她相擁,初次對外公開彼此關係的。
因為角度問題,趙麗芳無法確定韓軒陽這次是不是也在前排,但是直到最後散場離開,也沒有看見男女主深情相擁這一經典場景。
趙麗芳和何玲玲、曹曉燕一起返回宿舍,正好碰見賈建洲和易楠兩個人也走過來,五個人聊著天回去。
賈建洲今天有點活躍,一直在跟曹曉燕討論今天的表演。易楠倒是和平時一樣,雙手抄著口袋不怎麼樣說話。
趙麗芳已經慢慢習慣了這樣的學習節奏。隨著天氣變暖,每天早晨起床後她都會在未名湖畔跑上幾圈,然後找個比較安靜的角落對著湖水練習英語和俄語,背誦專業知識。
在課程知識掌握之後,她的精力都花在了寫作改革史的論文上。
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了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由此引發了一場全國範圍的大討論,衝破了過去的思想束縛,為中國的改革開放奠定了思想基礎。
在此之後不久,趙麗芳花了幾個月培養的成果也終於成熟,她打磨出了一篇名為《中國史是一部改革史》的三千字論文,首先拿給了紀老師看。
這篇論文首先分析中國古代曆史,指出中國曆史的發展,處處離不開改革二字。在定下基調之後,就開始分析,曆史上的改革有成有敗,成功的改革和失敗的改革可能各有不同具體原因,但是它們之間最大的區彆是能否體現人民群眾的意誌和需求,是否以人民群眾的利益為第一位。
趙麗芳將這個時代最流行的主流政治詞彙和思想作為包裝,把這篇論文的意圖非常明顯地呈現在了讀者麵前,那就是以古喻今,認為當今的中國也需要一次改革,要將已經不適應時代需求的生產製度改革成更適應生產力發展需求的生產製度,這也是人民群眾的要求,是符合人民利益的大勢所趨。
紀老師戴著自己的老花鏡,一邊看論文,一邊時不時地從老花鏡上方瞄趙麗芳幾眼。
“你這是又想上《RM日報》啊?”他看完論文,摘下眼鏡,調侃地問趙麗芳。
趙麗芳笑了:“那我就姑且把紀老師這句話當成對我的誇獎了。”
紀老師幫她修改了幾處小錯誤,然後把論文交還給她:“我建議你還是再去給安老師看看。”安老師負責思想政治方麵,比他懂行,“如果安老師沒有什麼提議的話,你可以回來找我,我幫你推薦發表。”
雖然文筆和思路有些稚嫩,但是格局高度都夠了。彆的地方不說,發表在《京大學報》文史版絕對沒問題。
趙麗芳去找安老師,安老師一看見她就樂了:“你這來的還挺巧。”他把桌子上一本雜誌拿給趙麗芳看,“《六月》的樣刊出來了,剛給我拿了兩本,我還沒叫你呢,你自己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