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足足一年沒有見麵,殷秀成看著趙麗芳的目光灼灼發亮,簡直想要把她整個人吞下去一樣。
他的左腿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吊在床尾,不能動彈,隻能坐在床上向著趙麗芳招手:“媳婦兒!”
趙麗芳搬了凳子坐到他床頭,還沒開口,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握在掌心裡。趙麗芳嘴角微翹,反手握緊了他的大手:“腿怎麼樣?疼不疼?”
“沒事。”殷秀成聲音柔和,“隻是一點小傷,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家裡人都好吧?”
“爹娘身體都好著呢,年前我剛帶他們來這裡檢查過,醫生說他們身體健康得很。”老兩口因為經常飲用靈水,身體十分健康,看著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一路向上,心情也很開朗,所以這幾年來兩個人頭痛腦熱都很少。
趙麗芳和殷秀成手握著手,低聲跟他講著這一年來家裡的大事小事。
冬雪已經上了四年級,考試成績在班裡總是前三名,當了一年班長,去年學期末還得了優秀少先隊員的榮譽。提起她,學校老師同學都是交口稱讚。
小鳳和小虎上了三年級,小鳳的學習成績很好,總是年級第一,但是卻不像冬雪那樣喜歡和人交往。小虎的成績在班裡是中上,偶爾還是會調皮搗蛋。小鳳的班主任曾經跟趙麗芳說起,以小鳳的程度完全可以跳級了。趙麗芳也問過小鳳,但是小鳳說她要“看著殷小虎”,而且在家裡自學也可以。
有時候趙麗芳都很佩服小鳳,這麼一丁點的小孩子,就能夠天天看書學習,到底是自控力太強,還是真的太喜歡看書?
就連冬雪每天都會和朋友們一起在大院裡玩,踢毽子扔沙包跳皮筋之類的,小鳳卻對這些東西從來不感興趣。
她對趙麗芳提出最多的要求就是買書,買小學所有的教材,買各種她需要的書籍,似乎在書海中遨遊,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快樂。
每周末趙麗芳回去,小鳳都會把她的筆記本推過來,上麵記著她這一周積攢的問題,等待趙麗芳的解答。趙麗芳發現她的學習進度很快,甚至有時候都開始從那套《數理化自學叢書》中找題目了。
“我覺得她現在去上中學應該都沒問題了。”趙麗芳輕輕笑了起來。小鳳其實是個天才啊,她是過目不忘,記憶力超出常人,又甘願把大部分時間放在學習上,有這樣的成績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小虎這個雙胞胎弟弟,卻完全沒有姐姐這方麵的天賦。他雖然也養成了的習慣,對於趙麗芳特意整理出版的那套《中華五千年》很是喜歡,但是現在更喜歡的卻已經變成了跟肖上將那位高手警衛隊長學功夫。
開始的時候,趙麗芳還覺得他可能是三分鐘熱度,但是在冬雪和小鳳的鼓勵下,肖巍巍和小虎這兩個調皮搗蛋的小家夥竟然一直堅持了下來。而且,好像小虎的天賦點確實都點在了這個方向,肖上將都誇他有潛力,進步很快,讓他繼續努力。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小虎現在練拳可像回事了。”趙麗芳看著殷秀成笑,“比你那一套看起來厲害。”
小虎第一次在院子裡練拳給趙麗芳看的時候,平時飛揚跳脫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少有的沉靜,神情十分專注。他的長相本來就比兩個姐姐更像媽媽,臉部輪廓比兩個姐姐都更加柔和,這樣沉靜下來,就跟趙麗芳更像了。
趙麗芳看著小虎一板一眼地進步踢腿,看著他那張小臉兒,差點忍不住上去抱著他啃兩口。
聽見趙麗芳誇兒子,還要順代踩自己一腳,殷秀成眼睛斜睨:“趙麗芳同誌,殷團長積攢了很多情報,什麼時候跟你交易一下?”
趙麗芳抿唇輕笑,睫毛閃了閃,撓了撓他的手心:“禁止非法交易!”
殷秀成抓住她的手指捏了捏:“誰說非法?我們有證的。”
“咳咳。”房門被人敲了敲,一個醫生帶著兩名護士走了進來,“檢查一下吧。”
殷秀成對這個三十來歲的醫生毫不客氣:“咳什麼咳?感冒了就去開藥,彆傳染我媳婦兒。”
趙麗芳一聽殷秀成說話的口氣就知道,他跟這個醫生關係很不錯。殷秀成是越陌生的人越客氣,跟關係關係平常的人說話總是一臉微笑語氣溫和,隻有在跟徐長輝那幾個說話時候才會這麼隨意。
果然,殷秀成指著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方臉醫生給她介紹:“媳婦兒,這是我當初的戰友段海平,剛從南方調到咱們軍區醫院。唉,回頭到咱們家蹭飯的,又得多一個。”
段海平笑著對趙麗芳點頭問好:“嫂子好。聽說嫂子手藝不錯,我在廣州都饞了好久了,改天有機會你可彆嫌我吃的多。”
得,一聽這話,就知道又是當初殷秀成的手下。趙麗芳也站起身來,笑著和人打招呼,歡迎人家到家裡做客。
“嫂子你坐。”段海平早就聽幾個戰友說了,說老大的媳婦兒又漂亮又聰明還賢惠,老大愛她愛到了骨子裡,在訓練期間和打仗期間,總是拿著媳婦兒的信看,一邊看一邊笑,簡直和當初那個心機深沉的黑狐都不像是一個人了。
現在當麵遇到了趙麗芳,段海平也能理解為什麼老大會變成這樣。要是他有這麼漂亮有氣質的媳婦兒,在他“犧牲”時候能一個人撐起家庭重任,條件允許後又能考上京大這樣的學校,他也要捧在心口疼到骨頭裡啊!
“殷團長,我們先檢查一下好嗎?”段海平走到殷秀成麵前,趙麗芳連忙站到一邊,仔細聽著他的診斷。
“嫂子不用緊張,我們這隻是例行檢查。殷團長的腿沒什麼大礙,隻要休養幾個月就好了。”一邊在殷秀成身上比劃,段海平還一邊安慰趙麗芳。
段海平例行檢查完畢,就帶人離開了病房。趙麗芳從桌子上的暖水瓶裡倒了熱水,偷偷加了一點靈水,給殷秀成端了過去。
殷秀成喝了一口,動作輕微停頓了一下,嘴角帶起一絲笑意,一口一口把杯子裡的水全都喝完了,一滴不剩。
趙麗芳接過乾乾淨淨的杯子:“你是不是渴了?再給你倒點水?”
殷秀成連忙搖頭:“彆。”他苦著臉指了指自己被吊在空中的腿,“我可不想喝那麼多水。”
趙麗芳噗嗤一笑:“噢,殷團長要不要我扶著你去解決一下?”
殷秀成的眼睛刷的一下子就亮了:“當然要,要徹底解決一下!”
趙麗芳拍了他一巴掌,看他這麼精神就知道他真的沒事:“我是請假過來的,下午還要回去上課。等晚上給你送湯來。”她前兩天知道殷秀成要回來的準確時間之後,才小心地把殷秀成負傷的消息告訴了老兩口。
老兩口又是擔心,又是慶幸。上了戰場就隨時可能犧牲,隻是斷腿還算是好運氣的。所以這個時侯,他們應該已經在家燉上了骨頭湯,就等著下午趙麗芳回去帶他們一起來看殷秀成呢。
殷秀成眼巴巴地看著媳婦兒親了自己一口,背著書包走出了病房,隻能一頭倒在枕頭上,大大地歎了口氣。在南方離得太遠吃不到,現在回來了這麼近,還是沒吃到,好饞啊……
段海平敲了敲門:“老大,怎麼現在都不要形象了嗎?”
殷秀成飛快地坐了起來:“來來來,商量正事。”
***
趙麗芳下午放學,就收拾書包準備離開。上午的時候,她跟安老師請了假,安老師聽說她愛人剛從戰場回來,還負傷住院了,立刻就同意了她晚上暫時不住校的申請。
畢竟現在他們77級也已經是二年級的老生,京大對於住宿的要求就相對放鬆了,有的學生已經開始走讀,趙麗芳有事請假當然沒問題。
趙麗芳回宿舍收拾東西,一進門就發現自己桌子上擺著一張紅色請柬,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舍友陳琳琅的生日請帖,邀請她這個星期天去陳琳琅家裡參加生日宴會。
陳琳琅的爸爸是外交官,媽媽是一位英語教師,平時就能看出來思想和做派上的一些痕跡。現在國家很多方麵都放開了,陳琳琅過生日也敢公開請客辦宴會了。
趙麗芳把請柬放在自己抽屜裡,跟宿舍裡正在洗衣服的茅愛紅交代了一聲,就坐著公交車回了家。
老兩口等了一天了,就想知道殷秀成現在身體怎麼樣,終於等到了她回來,兩個人站在院子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她。趙麗芳連忙告訴他們殷秀成確實隻是腿斷了,現在恢複得很好,讓他們不用擔心。
“這湯都燉了一個下午了。”老太太看著趙麗芳小心地把湯裝在保溫盒裡,嘴裡說著小心,跟在趙麗芳身後鎖了門,帶著一家老小一起出了軍區大院。
軍區醫院就在軍區大院附近,步行不過是十分鐘的時間。
趙麗芳一家人上了三樓,殷秀成正吊著腿看書,老太太看見他那條被包裹得層層疊疊的腿,眼圈立刻就紅了。
殷青山板著臉背著手說:“哭什麼哭?人不是好好的?上山打獵都能斷腿,這打仗斷個腿算什麼?值當的哭?”
趙麗芳忍著笑把湯端出來,放在床頭櫃上,讓老兩口坐在沙發上。
老太太擦了眼淚,看了看病房的環境,表示滿意:“這還挺好,就一個人,還有茅廁,就是沒個護士照顧,是不是她們偷懶了?”
小虎已經湊到了爸爸跟前,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書:“咦,這是媽媽寫的書啊!”
殷秀成看了趙麗芳一眼:“可不是,你媽媽太厲害了,我得好好看看她寫了什麼,裡麵有沒有我,有沒有小虎。看看她有沒有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在書裡說我的壞話。”
他在前線消息閉塞,竟然不知道自己媳婦兒的這本《五星公社的社員們》有這麼流行,竟然到了醫院護士都耳熟能詳的程度。段海平一開口,立刻就有護士把自己買的書拿來給他看,可見購買的人還真不少。
小虎笑得很開心:“根本就沒有小虎!媽媽說了,這本書裡麵的人過得太辛苦了,不忍心讓我去那裡受苦。下次有那種小朋友很開心的故事書,就把我寫進去。”
冬雪點了點頭:“媽媽專門給小虎寫的那套書,就很適合。”小虎就適合那種《中華五千年》那種充滿了溫暖的故事書,明明那些小故事背後都是各種曆史人物的爭鬥博弈,可是在媽媽筆下,卻都隻剩下了智慧和正義。
殷秀成記得趙麗芳在信中提過她給小虎寫了一套適合兒童的曆史小故事的書,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他還真是挺好奇。
“爸爸喜歡看的話,明天我給你帶過來!”小虎非常自豪,自從同學們知道這套《中華五千年》是他媽媽寫的,而且還是專門給他寫的之後,就都特彆羨慕他。他們都買了這套書,很多人都很喜歡,說小虎媽媽真厲害。
“媽媽還有什麼大作?”殷秀成靠著床頭,看著趙麗芳笑。
趙麗芳讓幾個孩子到一邊去坐,自己把湯盛了一碗給殷秀成:“喝點吧,娘燉了一個下午。”
殷秀成喝著湯,趙麗芳就慢慢說:“《五星公社的社員們》出了單行本,你看到了。《中華五千年》第二套馬上也要出版了。”
“之前有導演跟我聯係,想把《社員們》這本書改編成電影。”趙麗芳一聽導演的身份姓名,心裡就已經同意了。這位女導演在中國電影史上是數得著的人物,尤其是在這個年代的中國影壇,會接連拍出好幾部重量級作品。
“剛剛上個月我們見了麵,感覺不錯,我已經同意授權了。”
殷秀成是真的要對妻子刮目相看,她每次都能讓自己震驚。
雖然趙麗芳沒有提錢的事兒,但是殷秀成卻在心裡算了算。自己給她的存折,加上這幾年的工資,會不會還沒有她自己寫書掙的錢多?要真是這樣,那可太說不過去了。
第二天,趙麗芳中午下課單獨來看殷秀成的時候,就被殷秀成塞了一根看起來很不起眼的黑色項鏈,項鏈上掛著一個小印章和一把小小的鑰匙。趙麗芳翻過印章看了看,印章上是陽文篆字“殷秀成印”四個小字。
“這是我75年剛回到京城時候,在京城銀行存的一個保險箱。”殷秀成低聲說,“編號是B146,用印章為憑證,就能用這把鑰匙打開。裡麵都是我從那邊帶過來的東西。”他的任務多半是暗殺某些大人物,相應地也經常會有機會把他們的財產洗劫一番。
這些財產上繳歸公後,上麵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自己挑一些喜歡的收藏。這麼多年來,殷秀成也攢了不少東西,專門存在了銀行裡。
他開了個玩笑:“我可是把最後的小金庫都上繳了,組織一定要管我一輩子啊。”
趙麗芳捏著鑰匙對他做了一個冷笑的表情:“居然敢藏私房錢!”
玩笑歸玩笑,趙麗芳還是要把鑰匙和印章還給殷秀成:“我又不缺錢,你還是拿著吧。”
殷秀成不同意,直接把項鏈戴在了她的脖子上。項鏈有點長,印章和鑰匙正好落在衣服裡,殷秀成假公濟私摸了一把,心中哀歎不已。
他要是沒有斷腿,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多年的積蓄主動上交,準能讓媳婦兒多配合一點,開發新姿勢……
“印章逆時針旋轉,裡麵有一根毒針,能夠反複使用,擦破皮膚就能殺人,你一定要小心。”殷秀成特意叮囑,生怕趙麗芳不小心誤傷了自己。
“這可是京城,我又用不著這個。”趙麗芳笑著說,卻還是把項鏈掛在了脖子上。
趙麗芳去了幾次,殷秀成就不讓她來了:“好好上課,還有讓爹娘和孩子們也不要老往醫院跑,不乾淨,容易傳染。”
很快到了陳琳琅的生日,趙麗芳她們宿舍全體換上了漂亮的裙子,準備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
已經是四月上旬,天氣不再寒冷,陳琳琅又特意叮囑說要穿上裙子,正好也是換季之時,大家就三三兩兩去商場買了新裙子。
趙麗芳穿的是年前請老師傅訂做的玉色旗袍。她把頭發盤了起來,光亮潤澤的發髻中插了一根從殷秀成小金庫中找出來的羊脂玉發簪,手腕上戴著同樣材質的一枚玉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從民國畫卷中走出的雅致美人。
茅愛紅、蔡敏、何玲玲、杜小倩和曹曉燕也都打扮得十分漂亮,陳琳琅家裡專門來了兩輛小轎車,把她們六個接了過去。
車子駛進了一個有持槍衛兵站崗的大院裡,穿過林蔭大道,繞過扶疏花木,停在了一個帶著西式風格的小彆墅前。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眼前的白色小樓卻燈火通明,隱隱有音樂聲從中傳出。
趙麗芳看著小樓的風格和位置,覺得陳琳琅的家境應該不僅僅是父親外交官那麼簡單。不過她們隻是同學,又沒有什麼利益關係,也沒有必要束手束腳的。
她輕輕推了推前方發愣的茅愛紅:“挺漂亮的,是吧?”
茅愛紅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幾個人一起走進了小樓大門。
陳琳琅穿著白色蓬蓬裙,裙擺在燈光下閃動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頭上戴著鑽石小皇冠,喜滋滋地迎了上來。
她原本就長得不錯,今天更是神采飛揚,無比耀眼。
大家一起向她道賀,祝她生日快樂,送上了各自的禮物。趙麗芳選擇的是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原版書。
陳琳琅接過書,歪著頭看她:“我應該問你要一本簽名版的《五星公社的社員們》才對!”
趙麗芳一笑:“這有什麼?回頭我補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