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媽媽這些尋常說話,像幾下響鼓,令鄭衡迅速回過神來,臉容也漸漸舒緩。
是了,那幾個人,是永寧侯府的人。
她看著那幾個人,暗自提醒自己:“哀家,還真是想多了,太危險了……”
在千輝樓這裡,入了她眼的,不是禮元大街的熱鬨,而是那些流民,而是掩藏在流民之下的吏治,是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是一句很理想的話語。事實上,在大宣朝中,責和權是相對的,有多大的權,才能擔多大的責。
守著侯府後門的奴才,不會想到天下興亡的問題。同樣地,永寧侯府中的姑娘鄭衡,不應該想到流民和吏治,應該感歎於千輝樓的熱鬨。
可是啊,她曾是臨朝聽政了十年的鄭太後,她在這個王朝最頂端的位置,知道的信息比所有人都多,對吏治的判斷也比所有人都敏感,所思所想,都和世人不一樣。
她最直接的觀感判斷,還是出於鄭太後的身份……及權力。
權力,恰恰是她現在一點兒都沒有的東西。不相配的東西,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多半是要被誅滅的,怎麼不危險呢?
鄭衡斂目,將心神從流民一事中移回來。她端起茶杯,正想不著痕跡地環顧三樓,忽而就聽到了一陣爭吵聲。
這爭吵聲,是從鄭衡的右前方傳來的,那裡坐著幾個年輕的姑娘,從衣著氣度來看,這些姑娘不是出自普通之家。——剛上來鄭衡就注意到她們了,這也是她選擇在三樓落座的原因之一。
有這一桌姑娘在其中,她帶著章媽媽等人落座便不會顯得突兀了。
如今,這一桌姑娘為何會爭吵呢?
須知,千輝樓可不是一府一家之地,有什麼事非得在這樣的場合爭吵?況且現在三樓可算是滿座的,到底是什麼原因,令得這些姑娘不顧顏麵?
鄭衡不是好奇的人,尤其是小姑娘間的吵鬨,更讓她沒半點興趣。
恰這時,她聽到一個姑娘嗤笑道:“顧貞,你還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顧家千金啊?不過是叫你斟茶而已,有什麼好生氣的?”
說話的這個姑娘,明眸皓齒,一雙柳葉眉極其引人注目,隻是神色驕橫,聲音咄咄逼人。
她的旁邊,一個明黃衣衫的姑娘仰著頭,一雙眼噴火地看向柳葉眉姑娘,沙啞地開口道:“黃媚,你專門下帖子邀請我來千輝樓,就是為了羞辱我麼?”
她看了看黃媚身邊那幾個姑娘,嘲諷道:“我顧家是敗了,斟茶遞水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就是不會向你們斟茶!”
聽到這些話語,旁邊有姑娘訕訕說道:“顧姐姐,黃姐姐就是讓你斟茶而已,這沒什麼呀。”
顧貞並沒有理會她,而是站了起來,冷聲說道:“黃媚,你們彆以為攀上了觀察使謝家就了不起了,嗬!”
說罷,她便一甩袖子,帶著一個不起眼的丫頭,還是仰著頭,“噔噔”地下了樓。
那幾個姑娘仿佛沒有料到顧貞就這麼離開,一時目瞪口呆,半響沒有人說話。
黃媚臉上露出了羞怒的神色,咬著牙恨恨道:“這小蹄子!顧家都成那個樣子,顧運玉半死不活的,她還敢在我麵前橫!”
剛才訕訕說話的那個姑娘脫口道:“那謝姐姐那裡……”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黃媚狠狠剜了一眼,隨即便忙不迭地收了聲音。
很顯然,有關“謝姐姐”怎麼樣的話語,是不能當眾說出口的。
這一桌姑娘的爭吵太引人注目了,在那顧貞姑娘離開之後,旁邊已有人在竊竊私語了。細碎話語間,鄭衡聽到了“長史黃家的”這樣的話語。
無須再聽到更多了,就憑這幾個姑娘的話語,鄭衡就知道了許多事情。
她依舊端著茶杯,動作看起來無異,眼神卻幽暗不已。
顧家敗了,顧運玉半死不活,聞州刺史肯定不是顧運玉了,難怪,流民至此卻沒有妥善安置;長史黃家的,她記得,河東道觀察府長史是黃承林……
最關鍵那一句,觀察使謝家,原來,河東道觀察使也不是趙衍了。謝家,是哪一個謝家呢?河東道觀察使究竟是姓謝名誰?
這些,縈繞在鄭衡心頭不得散,直到茶過三盞,那桌姑娘也沒有漏出更多的消息,旁人的私語也沒有什麼有用的。
就在鄭衡靜思細敲的時候,三樓上來了幾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兩個風姿卓越的年輕人。
正巧,這兩個人,都與她有一麵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