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立即想說“這是自然,如今六國之內就有不少羅刹人的奴隸”。但這念頭一生出來,又想起那些奴隸是怎麼來的了在戰場上俘獲了羅刹人之後,男性自然是全殺了的。女性的話……大多數也要殺。但某些有了身孕的,會被留下來,誕下小羅刹,大人不留,嬰孩卻可以留販賣去國內做奴隸。
這麼看,實在也不能算是留活口。
而自己殺他口中那個真羅公主的時候,也的確從未將她當“人”,隻視作人形的畜生罷了。
倘若是從前的“自己”,必然不會再聽這地師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可他既從另一界來,心裡的許多念頭、見識,總有些不同。如今冷靜下來細細一想……在妖獸、魔國人眼中,自己這些人該也算是極殘暴的。
不過這種事在所難免。到了戰場上各為其主,自然無所不用其極。六國與魔國戰爭這麼多年,早忘了當初是為了各自供奉的靈神還是彆的什麼原因了,數千年的血仇誰還在乎彆的?
他深吸一口氣,道:“好,看來你的確有話要說,那就都說給我聽聽你叫什麼?有名字麼?”
地師道:“我叫畢亥,從前是我族的司祭。你真要聽我說麼?那先將符寶從我身上取下來吧,不然再過一會兒,我怕要魂飛魄散了!”
李伯辰聽了符寶兩個字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他指的該是那個刀鞘。
原來如此!
在無經山下時他要將魔刀送給李定,李定沒敢伸手去接,而是取了北辰符寶來接。六國的高、李、隋、薑、魚、尉六姓王族都是六位帝君的血裔,每一位國君手中都有所供奉的那位帝君賜下的寶印。
李定手中那符寶,就該是那位臨西君手中的寶印印下的,據說可以代行帝君氣運、甚至冊封地上靈神。
他們該是將一張符寶封在了鞘內,因而自己還刀入鞘之後,手才可以離開刀柄是因為帝君氣運鎮壓了魔刀上的真靈吧。
這畢亥的骸骨,該也是被這符寶鎮住了!
但李伯辰並未妄動,而一甩手腕,將葉成疇喚了出來,道:“葉先生,如果我把這個有符寶的刀鞘從他身上取出來,往後該怎麼再製住他?”
葉成疇往地師那處看了看,皺起眉:“製住?玩笑話!你又不是手持寶印的六帝氣運加身之人,拿什麼製住他?能製得住他,你也就能再封一個了!”
李伯辰心中一驚畢亥之前說他已是受封的靈神,難不成……
畢亥聽了這話忙道:“不、不,真人誤會……我眼下並非正神……唉,你聽我說我從前被捉來煉成這鬼童,就是那銅釘做法器將我鎮住。有那東西,煉了我的人也與我性命相交,之前我同你說什麼,他也就能知道什麼。”
李伯辰道:“那人是誰?”
畢亥道:“叫葉盧,是個隋國六帝宮的法師,可封我的不是他,而是與他同來的另一個人,那人也隻是用一張六瀆符寶來封我,但那人也不知道這樣做不做的成,隻是試一試罷了!”
又道:“如今看,那人自然是沒做成的。我剛才使喚的那些陰靈,全是他們先以符寶喚出來的,並非我以地師正位驅使的,要不然,我怎麼會怕你傷了我的真身?因為我並非真正的受封靈神,我那真身沒了,我的陰靈也就散了!”
“所以你即便拿開那符寶,隻要我的真身還在你手上……我的性命也就在你手中了!”
李伯辰想了想,道:“照你這麼說,豈不是此時有個孩子來,也能殺了你麼?”
畢亥道:“不能。但,你有那柄刀。”
李伯辰點了點頭,思量了一會兒。
這個畢亥,眼下該的確不是地師。說起山君、地師、水伯,其中一些並沒有尋常人想象的那樣詭異強大他們當中的許多,最初也不過是個無知無覺的陰靈,在天地之間遊蕩,偶然撞上了一地生機凝成的氣運、與其融為一體,成了地上靈神罷了。
這一些,是最初的一批先天靈神。據說如今的六位帝君、三位魔君,都是這樣來的。而後他們體悟天道掌握氣運創立修法,才有了後天靈神修行人修至靈照境的巔峰,便可借助大量的資源與氣運融合,成為靈神。但幽冥建立之後,這些靈神就必須要受封了。
可儘管如此,一地靈神可以調動大片土地、山川、河流的生機運勢,真動起手來,也相當難纏。
但這畢亥之前展露出的種種手段,實在是叫如今的李伯辰略有些失望。他說封他那人隻是想試一試……的確該是沒有成功。
他便道:“這麼說,來過這裡的有兩個人。一個叫葉盧,另一個呢?封你那人呢?”
畢亥道:“我實在不知道。我在這石棺裡,隻能聽,卻不能說,隻曉得那人是個男子,並不年輕了真人,先取了你的符寶吧!”
葉成疇冷笑:“李伯辰,這種花言巧語你要真信了,可就”
但李伯辰一揮手,將他收了回去,對畢亥道:“如果墳和人,都不是你做的,我倒的確沒什麼理由害你。你雖然是魔國鬼族,但被煉進這石棺,也算是受害者。”
他說這些,又想了想:“你還在魔國的時候,有沒有殺過人。”
畢亥忙道:“絕沒有!我那時候還在……”
李伯辰便退後兩步附回肉身,一手持刀逼住他的顱骨,一手將刀鞘拔了起來。
骸骨被刀鞘帶得微微一動,發出輕微一陣響。過得片刻,數百段骨骼迅速聚為一體,變成他第一眼見時那孩童的骸骨模樣。隨後骨縫中忽有暗紅色的肉絲探出,眨眼之間便蔓延出無數條,將骸骨嚴嚴實實地包裹了。
再過兩息的功夫,竟已生出了血肉皮膚,真變成個渾身**、膚色黑黃的雙眼孩童了。
他猛地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並不在意就逼在臉前的刀刃。隨後慢慢爬起,坐在地上,又盯著李伯辰看了一會兒,眼中忽然流出血淚,道:“要你們人,都是你這樣的人,要魔國那些人,也是你這樣的人……這大千世界真交給你們又何妨!”
他此時說話,氣勢與剛才那唯唯諾諾的模樣又不同,倒有些之前虛張聲勢時的氣概了。不過那時是假的,此時說的這些話,聽著的確是些豪氣萬千、睥睨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