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未等林巧開口,葉盧卻又道:“李將軍想要聽的話,怕是如今我知道得更多,不如由我來說。”
他說了這話,徑直從李伯辰身邊走過,坐到茶桌旁,笑道:“說實話,今夜我本不打算現身。但沒想到這位巧姑娘的膽子大,李將軍的眼力也好。那我就坦誠相告吧。”
他為自己衝了一盞茶,在唇邊略略一潤便放下,道:“常夫人當年路過此地時,在林巧嘴食鋪歇腳。但當時是盛夏,她染了時疫,竟病倒了。這位巧姑娘的母親叫林小娥,獨自開鋪子,獨自養活一對兒女。見常夫人孤身一人在外,同病相憐,就收留了她在家裡,又請醫師給瞧了病。”
“但常夫人病得很重,拖了將近兩月才見好。她病好之後見林小娥善良淳樸,心中也大生親近之感,一來二去竟以姐妹相稱了。再過一月,竟然將自己從哪裡來都說了。”
“林小娥雖然不清楚常夫人因為什麼逃家,但覺得也該是了不得的事,也就不再問。那時候常夫人懷有身孕,林小娥也有孕。可憐這對異姓姐妹一個是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誰卻沒法兒講,另一個則是知道孩兒的生父卻陰陽兩隔了。”
“因而麼,還訂了個娃娃親。”葉盧眯起眼睛笑看李伯辰,又看林巧,“說倘若孩子出生是一男一女,就結成親家。常夫人是性情中人,我猜當初是頭腦發熱,過後又反悔了。”
“再往後呢,到這位巧姑娘五六歲的時候,李國亡了。便有人跑到林巧嘴食鋪去問常夫人當年的下落,可憐林小娥覺得是自己的親家、姐妹,寧死也不肯說,尋了個機會奪了刀,一刀刺進自己的心口,死了。”
“李將軍昨天下午的時候找人打探,那人說是被歹人害了吧?其實是我說的這個情況如此重情重義,實在叫人動容。這些,巧姑娘該也是頭一次知道吧。”
李伯辰原本還在想這葉盧此刻忽然將一切和盤托出,是否有什麼圖謀,因而一直暗暗戒備。聽到指腹為婚那一節時,他忍不住瞥了林巧一眼,見她眼神閃躲,似乎早已知情,便心中微詫,暗道這該是真的了。
如今又聽到她的母親是如何故去的,更是為之動容,忍不住又轉臉去看林巧卻見她也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過神,便又知道,這些也該是真的了。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道:“林姑娘,後來呢?”
葉盧卻替她答道:“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還能怎樣呢?後來男孩從軍死了,女孩則落得眼下這局麵也不是她天性輕薄,而是賣身換錢為救她那弟弟當年的重症。”
說了這些,歎道:“李將軍,這一家人,對你、對常夫人可是有大恩哪。”
李伯辰略沉默片刻,道:“葉盧,你說這些,是想用她來要挾我麼?”
葉盧笑道:“也是,也不是。李將軍知道常夫人的身世和來處麼?不妨也告訴你常夫人乃是從前李國太常寺少卿的小女。你的父親麼,則是李國武威侯李晉的第三子,名叫李顯中。”
“當年這兩人生了情,偷嘗禁果,卻有了結果。李顯中是怕軟弱怕事的,一時間不曉得何如是好,將此事告訴了他的貼身老仆。按說以常夫人的出身、品貌,若之後明媒正娶,這事也就有個圓滿的結果了。”
“偏李顯中那時已屢次犯錯、叫武威候不悅了,擔心此事泄露,必要叫他那位父親震怒。我猜他本是想叫他那老仆想想辦法、暫緩一陣、往後再提。可老仆會錯了意,竟想將常夫人暗中處理掉。”
“太常寺少卿……嗬,在尋常人看來,尊貴無比,可在武威候那裡,又算什麼呢?常夫人幸而不死,唯恐累及親族,索性就自己逃了。其實她要將這事告知她父親,也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就隻怪天意弄人吧。”
葉盧又抿了口茶,眯起眼睛看李伯辰:“那麼李將軍再猜,十幾年前叫林小娥身死的人是誰?哈……其實那人不是要害常夫人,而是她親族的人想要找到她、找到你。可陰差陽錯,又成了一樁慘事。”
“我說的這些,乃是從前我們已查到的。合上從巧姑娘口中的那些,便有了我如今對你說的。李將軍,我要是想對你不利、要挾你,何必告之於你呢?”
他說的每一樁、每一件,都叫李伯辰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但他隻能強定心神,也不好再看林巧此時是何種神色,低聲道:“你以鬼童石棺暗算我的時候,怕不是這樣想的。”
葉盧笑道:“彼一時此一時。倘若李將軍是個尋常秘靈的靈主,我那石棺或許就將你的性命取了。但眼下我已知道,你乃北辰傳人我還怎敢害你呢?”
李伯辰冷笑一聲:“你該清楚我不會因你這些話就摒棄什麼前嫌。要你真覺得了解我的為人,也該清楚因你在隋境做的事,眼下唯有死路一條了。還有什麼手段,說吧!”
葉盧看了看他,忽然低歎口氣,道:“好吧,是我錯了。那位離去的時候就已叮囑過我,李將軍該會是如此反應,但我不是很信。如今看,是我錯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邊,將棉簾撩開,推開了窗。外麵的夜風湧進來,嗚的一聲響。李伯辰本以為他打算逃,可又見他步態從容、神色淡然,也不像。
葉盧在窗邊側臉道:“好在我做了些準備,能叫咱們將話說下去,不至壞了那位的大事。”
李伯辰冷冷一笑:“哦,看來你是找了幫手。”
葉盧道:“是,也不是。李將軍,移步來看一看吧。”
無論這人打的什麼主意,眼下似乎的確沒有動手的意思。李伯辰略一猶豫,向前幾步,往窗外看去。
這競輝樓的後院也燃有燈火,因而院中事物也能看得清。他一眼便瞧見,院子裡多了三個人。當先一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似乎在等人。看他那身形,認出是渾三兒。
還有一個背著身,看不清麵目。但瞧他的衣著打扮、略略一想,似是李豬兒食鋪招待自己的那個夥計。再有一個,是昨天下午換錢時候閒聊過的那位解庫掌櫃。
這三人站在院中,似乎彼此都不認得,並不交談。稍待片刻,一個批了鬥篷的丫鬟從一樓走出,對那三人說了幾句什麼,又給了他們些銀錢,三人便散去了。
李伯辰心中一動,道:“這些都是你安排的人?”
葉盧笑道:“我又不清楚李將軍入城之後會找什麼人,怎麼安排?不過是之後才知道你同他們閒聊過,就使人找了個由頭,都聚來了。但將軍放心,這些人,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重關上窗、放下棉簾,正色道:“不過也的確是我的幫手我已知道將軍宅心仁厚,見不得無辜人受到牽連。隻是要告訴將軍,以我之力,或許不能奈你何,卻能叫你見過的人,都有另外一番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