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句話便有些後悔語氣太急切了些。所幸聲音回蕩時雷聲轟隆,倒聽不出什麼語氣、語調了。
九三聽他問了這話,臉上神色又變。先驚詫,再疑惑,又似是安了心。忙道:“神君在上,神君容稟!”
李伯辰見了他那疑色,還擔心自己被瞧出什麼破綻。可聽這陰差說了一氣,便知道自己並沒有露餡。
打這九三說了那八個字開始,話便停不下來了。他所轄的似乎是安州的千山、本水、東河一帶,囊括了安州四座大城,兩個府,其中也包括散關城。先說了這一帶近三十年來死亡多少、出生多少、遷出多少、遷入多少,又有多少男女、老幼。他說話時候語速極快,李伯辰甚至覺得不是一句一句說的,而是許多話疊在一處,同時自胸腔中發出來的。
他聽了這聲音,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轟轟作響,像有兩個壯漢在自己耳畔擊鼓。雖說頭痛欲裂地都聽了,但隻能捕捉到其中的隻言片語,餘下的,在腦中轟隆而過便都忘記了。
他心道這該是陰差的神通,與在山君氣運、金台寶座上聽到的那些聲音有些類似吧。要不然那些地方三十年間的事情,一句一句要說到猴年馬月去?
也虧自己眼下已是養氣境,倘若還是靈悟,怕是要被這陰差轟昏在金台上了。
九三說這些,隻用了幾分的功夫。李伯辰本以為這就說完了,卻聽他又說起索拿了多少陰靈、那些陰靈又是如何死去的了。這麼一講,又是將近一刻鐘。李伯辰已覺得兩眼昏花、耳朵發脹,隻能再盤膝入定,邊聽邊強運真元好不叫自己暈過去。
待這些說儘了,九三又說起這一帶有哪些人平日誠心供奉,哪些改了信;哪些辱罵過“神君尊名”,哪些又做了何種褻瀆之事。這些也說得極為詳細,連那人是躺在炕上說的還是坐在炕沿說的、說的時聲音是高些還是低些、說了兩遍還是三遍,都講得清清楚楚、繪聲繪色。
李伯辰聽了這些,倒再顧不得頭痛,反而覺得心裡發毛這世上有習俗,要在臘月二十三的時候在灶台邊以飴糖祭靈差,說粘了他的嘴,就不會到幽冥告狀。如今看,竟有一半是真的?難道生界的人做過什麼、說過什麼,這些陰差全記得清清楚楚、到幽冥報上了麼!?
他已快要不能支撐,便打算開口叫他住口。但陰差又將話鋒一轉,開始說起近三十年來有哪些人行了何種殺戮,又是否合乎道義、律法。待說完了,撿了十個人道:“此十人殺戮最重,小差僭越,鬥膽請神君示下,當如何賞賜?”
他終於住了口,李伯辰也覺得神智陡然清明起來。剛才他已是強弩之末,因而那十人的名字、事跡都未能聽得分明,但也好歹記住了兩人一個人叫朱厚,另一個竟名叫葉盧!
那叫朱厚的,是個江洋大盜。俗話說盜亦有道,此人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惡人,手上有性命二百二十三條,全是無辜平民。平日裡打家劫舍、奸**女、屠戮幼兒,凡有機會能做的壞事,都做儘了。
陰差說他殺戮最重,所指的卻還並非僅僅這二百二十三條人命。而是說此人在三十年間作惡,又攪得許多人家破人亡,那些受害人的親朋,有的便也淪落市井江湖,做了歹人。更有些無賴遊俠,聽了他的名聲仿效他的模樣,也做些殺人越貨之事。
依那陰差所言,此人引動一地殺戮氣運,已快成人魔了。
但這種人,九三問的卻是“如何賞賜”李伯辰心道,這“賞賜”是什麼意思?賞他一丈紅的麼?!
還是說,在此界,“賞”這個字是個中性詞?
且九三在說這十人的時候頻頻提到“氣運”,似乎此前說的那許多許多事,都是彙總到這十人的“事跡”中的。他在生界時,極少思考“氣運”,覺得那是靈神才要考慮的東西。但如今,似乎自己必須要處理這些“氣運”了。
他覺得此中必有深意,但這種事,絕不能再問這陰差了。便隻得將此人的姓名、模樣、住處記下。他在這裡雖不知道怎麼“賞”他,可等回到了生界,卻知道生而為人,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至於陰差提到的葉盧,卻正是此刻該在繡房中翻窗欲走的那個葉盧。這事來得太巧,換作平時,李伯辰該驚詫許久。但在這裡,他隻略略一想便心道,都說北辰帝君掌殺戮刑罰之氣運,我來這兒想問的正是如何對付葉盧,於是也就聽到了他的名字這不就是借助氣運的麼?
這樣想一想,要是聽不到他的名字,才該驚詫的吧!
而陰差口中這葉盧竟可名列此地三十年間殺戮氣運最重者十人之內的緣故,倒叫李伯辰覺得頗為驚詫,心道,原來“氣運”還有這麼一解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