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叫他愣了一愣,隔一會兒才回過神,發現常秋梧也在端詳自己,眼中似有審視之意。兩人對了眼,常秋梧才微微點頭,抬腳走進來。
李伯辰去關了院門,走入庭中時,見林巧已從東耳房出來,將兩人迎進堂裡了。常秋梧坐在上首,孟娘子坐在他身邊,林巧剛才要生火,用帕子包了頭發,看著真像是個村姑。李伯辰見她這模樣忍不住一笑,她這才省得,忙將帕子摘了。
他將包袱和籃子放在桌上,見孟娘子四下打量一番,嘖嘖讚道:“這屋子捯飭得又乾淨又亮堂,真是會過日子。”
林巧笑著看了李伯辰一眼,李伯辰也笑。他這一笑,常秋梧卻站起了身,也不說話,隻盯著他看。李伯辰愣了愣,心道這人有話要對我說?便也站定了等他開口。
可兩人彼此站了一會兒,都沒言語。孟娘子笑起來,道:“哎呀,陳兄弟,你趕緊坐下——這位常先生最講禮數,你不坐,他要陪你站到天黑!”
李伯辰這才醒悟過來,忙走到堂上,對常秋梧施了一禮,坐了。常秋梧端莊地還禮,也才坐了。
他來到這世上,倒是頭一次正正經經地在自家待客,又因常秋梧看著端莊,行事也端莊,隻覺得束手束腳,渾身都不自在。心道那位便宜外公從前在太常寺做少卿,專職就是禮儀,這位常先生看樣子是得了真傳。瞧他莊重的麵相,不知吃飯睡覺的時候是不是也這個模樣。要叫自己天天保持這個樣子,真是生不如死了。
等林巧也落座,孟娘子才道:“陳兄弟,林妹妹,我來送房契的。”
她邊說邊從懷中摸出一張契約,托在手中給三人看了看,又道:“照理說宅地買賣,該到官府備上。可咱們這兒,你們都知道,沒什麼官府。常先生在屯裡德高望重,平時有事,都請他來做見證,今天也一樣。”
說了,起身將契書遞過來。李伯辰忙也起身接過,掃了一眼,道:“大姐費心了。”
常秋梧點點頭,曼聲道:“好,錢契兩清。”
孟娘子卻道:“常先生,還沒完。”
又從懷中取出林巧給她的一副耳墜,道:“這個,我可不能收。”
李伯辰和林巧都愣了愣。聽孟娘子又道:“也怪我沒什麼見識,晌午收了這個的時候,隻以為值個五六千錢。想著你們要是手裡一時周轉不開,我收就收了——多出來的錢,再給你們送地契過來。”
“可我回去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就找我婆婆看。我那婆婆比我見識多,一瞧,說這寶貝何止五六千錢,少說也得兩三萬錢。哎呀……這個,我怎麼敢留下來?”
說了,便起身要將耳墜擱在林巧身邊的方桌上。李伯辰聽了她這話,心裡一跳。他原本和孟娘子想的一樣,如今也沒料到這東西這麼值錢——她可真是……真是……
這時常秋梧盯著孟娘子手中的耳墜看了幾眼,開口道:“孟娘子,能叫我看看麼?”
孟娘子愣了愣,道:“好。”
常秋梧接過墜子,微皺起眉看了看。但此時日頭落了,堂中又沒有火燭、符火燈,光線很暗。他便手指一搓,搓出一團黃豆大小的白色光球來,立時照得堂中纖毫畢現、仿若白晝。
孟娘子低低地呀了一聲,李伯辰也為之動容。他是識貨的,曉得那光球也該是天誅之術的變化。可無論擊下雷霆還是化成電蛇,都是轉瞬即逝。但這人竟能叫這一點電芒留在空中,連絲毫閃爍躍動都沒有,手段何其高明!
看來這人不但也懂修行,且境界並不會差的!
常秋梧又細看幾眼,遞還給孟娘子,沉聲道:“的確不是俗物。光這兩顆辟邪靜心的海青石,就當得起三萬錢了。”
說了這話,又看看李伯辰、林巧,道:“二位,此等寶物,值多少金銀倒是其次,更要緊的是,可能招來禍患,還是好生收著吧。”
李伯辰一愣,招來禍患?這是什麼意思?但又想,或許指的是鏡湖山上那些匪兵吧。
這時林巧笑了笑,道:“大姐,我那時候就說了,趕在太平盛世,這是值錢的東西。但如今這世道,說它值三萬錢,又去哪裡換呢?那時候你不知道,我心裡卻知道的。不管怎麼說,都沒有誰虧欠了誰的道理。我們兩個在這兒安家落戶,多虧你照顧,我說它值得這座宅子,那就是值得了。”
孟娘子歎了口氣,道:“萬萬使不得的。”
又看李伯辰:“陳兄弟,人人都有為難的時候。我在這時候占了這個便宜,往後怎麼做人?真要謝我,可就彆叫我為難。這宅子你們安心住,銀錢我並不急。你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咱們還可立個契,到何年何月將四千錢補上,這才是正經道理。”
說了這話看常秋梧:“常先生,你說呢?”
常秋梧隔了一會兒,才道:“唔。”
林巧又要開口,李伯辰便道:“小蠻,咱們彆叫大姐為難吧。孟大姐——稍等。”
他便起身走回到東間,取了三塊銀鋌又走出來,擱在孟娘子身旁的放桌上,道:“實在對不住,現錢隻有三千,咱們立個契,我儘快補足。”
孟娘子笑起來,道:“沒什麼對不住的,誰沒有虎落平陽的時候?”
說著又在懷中摸了摸,竟還取出了紙筆,道:“都備著呢!”
李伯辰頭一次寫這種契文,不知怎麼下筆。但孟娘子很熟,指點幾句,便寫成了。李伯辰簽了個“陳伯立”,總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熱心的大姐。忍不住在心裡想,罷了,要是我往後有了大神通……也許還可以給她多勾些陽壽,也不算虧欠她的情分吧?
想到這兒,又在心裡苦笑一下,暗道我該是頭一個寫借據的“靈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