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此處,立即駐了馬,想要回到那一界去。但剛在心裡起了咒,又停了。
可是找到她又如何?說什麼?怎麼麵對?
李伯辰覺得自己的心慢慢沉了下來。她是身不由己的……她該是天子那邊的人吧。他們想再要一個李姓,處於他們的掌控中吧!
然後呢?要是孩子出生……他們就將自己和臨西君除掉?叫那孩子繼承北辰氣運?
可那是我們兩個的孩子,她的心怎麼會那麼狠?不……李伯辰又記起她之前說的話——“無論出了什麼事,為我,為辰生或者念慈,你都得撐下來。”
她就是在說此刻麼?
李伯辰心中一凜……她這是叫我去救她們!可怎麼救,拿什麼救,救了又能如何,能保她們一世平安麼!?
他攥住韁繩,咬緊了牙,暗道,小蠻,我不恨你。我一點都不恨你……要恨,我隻恨這世道、恨叫你做這事的那些人……恨我自己!
要我如今像臨西君李生儀一般,你何至於如此?!
你叫我做大事不要急……說的是如今麼?好,我不急……可總有一天,我要叫你回來!
他將這話又在心裡說了好幾遍,才覺得胸口不那麼疼了。但又走了一會兒,瞧見旁邊的林木,想起幾天前兩人也從這路上走過,又忍不住落下兩滴淚、又想,她對我真的有感情嗎?
他知道自己此刻實在不像個樣子,但心中念頭如驚濤一般卷了又卷,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如此信馬由韁地走了一兩個時辰,漸瞧見遠處的侯城。
他立了馬,眯眼往天邊看了看,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要回湖畔去。他想看看那夜小蠻在湖畔的木牌上到底刻了什麼,要不然,隻怕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可在那之前還得做事。李伯辰咬牙想,這世上,人人都想要安穩快活的日子。前麵那二十來天,我過得太快活了。要說那是夢,也真是夢——在這樣的世道,真還指望那樣的日子能長久麼?哪怕她不會走、她留了下來,要是魔國侵入、要是彆人來找自己的麻煩,又拿什麼去守住?
而眼下,自己又因為什麼不敢再去找她?因為怕找到了也守不住……那比一無所知更痛百倍!
他猛地仰起頭怒吼一聲,策馬衝向侯城。
城門口還有官兵把守。李伯辰很想直衝進去,不同任何人說話。但仍咬了咬牙下了馬,在人群中緩行。待差兵核驗到他時,他才記起自己著了甲,怕是很顯眼。
可那差兵瞧見他的模樣,竟縮了縮脖子,忙將他放進去了。
他牽馬走在城中街上,記起兩天前來這裡采買的情景,忙長出一口氣,不叫自己再去想了。
如此一直走到當日遇到說書人鄭釗的茶鋪門前,果真瞧見他正在開講。李伯辰並沒有心思聽,隻牽馬在牆邊站著。鄭釗說了一場,忙道:“諸位、諸位,今天我有要事,就先到這兒了!”
人群發出一聲噓聲,鄭釗連連告罪,到底擠了出來,快步走到李伯辰麵前道:“是陳先生啊!太好了,我還想這兩天就找你去呢——你是來說後麵的麼?”
又瞧見他的一身甲,這才愣了愣:“你這是……”
李伯辰勉強笑了一下,道:“鄭先生,我有事要遠行。走之前,把之後二十回說給你。”
鄭釗看了看他的臉,遲疑道:“你這是……遇著什麼難事了麼?要不要我幫忙?”
這話很暖人,可李伯辰隻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塊冰,一時間熱不起來了。隻搖搖頭,牽馬走向一旁,道:“不必,多謝了。鄭先生,就近在這裡說吧。”
他將馬拴了,走到茶鋪直上二層,找了個雅間。鄭釗在後麵一路跟上來,倒一句話也沒再多問。李伯辰在窗邊落座了,輕出口氣,道:“鄭先生,請備好紙筆,我開始了。”
鄭釗忙點頭,也在他對麵坐下,備好筆墨。
他不多問,李伯辰倒覺得心裡舒服一點了,便開口說起來。他原本覺得對鄭釗說說這書,一來是先處理完答應彆人的事,二來也可叫自己暫不再去想彆的。可說到二十回書中李國泰的夫人“李氏”二字時,忽覺悲從中來,險些當著鄭釗的麵落淚了。
他忙頓了頓,深吸兩口氣,才又說了下去。
上次給鄭釗說時,到了精彩處他忍不住拍案稱奇、嘖嘖讚歎。但這一回聽得極安靜,連動都沒怎麼動。
等到斜陽西下、夥計進來掌了燈,李伯辰才說完了。便站起身一拱手:“好,鄭先生,我先走了。”
鄭釗忙站起身,道:“慢。”
李伯辰停了停,張釗伸手去囊中取錢。李伯辰道:“不必了。我暫時不用錢。”
鄭釗想了想,又看看他的臉色,便將手抽了出來,歎口氣道:“陳先生,你我相識不久,我也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但聽我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人隻要還活著,麻煩就總能過去的。”
李伯辰又險些落淚,忙背過臉,道:“好,多謝。”
他下了樓尋到自己的馬坐上去,一路慢慢向南,從南門出了城。
天邊最後一縷紅霞也燃儘了,他先策馬緩行,又快走,再狂奔。他想起二十多天前的夜裡,自己也是如此的。可那時調轉馬頭再走回去,還可以看到小蠻孤零零地坐在樹下。
他覺得胸口悶極了,一口氣顫抖著湧上喉頭,一下子噴了出來。他終於忍不住在夜色中嚎啕大哭,邊哭邊吼道:“算什麼英雄!?什麼是英雄!?”
他也不曉得吼叫了多久,隻驚得林中歸鳥簌簌飛起,震得自己雙耳都發麻。等覺得胸口的氣終於出儘了,才猛然收聲,狠狠抹了把淚,道:“好。我已經哭夠了。”
此時明月初升,他也慢慢放緩了馬速。他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便抬起頭看了看月亮,找準個方向。可這一放緩,竟聽得背後也有馬蹄聲,似是遠遠有人正在跟著。
李伯辰心中一跳,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是小蠻麼!?
他知道這機會小得可憐,但仍一手按住刀柄,一手勒了韁繩,猛地轉頭看了過去。
路上的確有一騎。但隻是個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