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後就幾乎見不到人了。李伯辰便抱了阿角跳上馬,道:“方兄,於兄,得委屈你們跑起來了。”
說了這話,便縱馬向前。方耋和於猛都是修行人,要跑起來也並不比馬慢,隻不過要累一些。不過這種時候,李伯辰也顧得不客氣了。兩人一馬跑了一氣,李伯辰便放緩馬速叫他們歇歇。見於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快要罵出口了。
他沒有存心折辱的意思,可眼下於猛兒子被捉了,又得跟在自己這惡人的馬屁股後麵跑,任誰都要在心裡罵娘。
李伯辰便道:“於兄,能跟我說說你和朱厚有什麼仇怨麼?”
於猛此刻該是在怒意爆發的邊緣,聽了他這話立時啐了一聲,道:“和你有什麼相乾!?”
李伯辰便歎了口氣,道:“我原本也不認識朱厚。到孟家屯去,也是為了投親。我在那邊覺得他人還不錯——於兄莫急——但前些日子沿路打聽了他那個人,才知道他從前的確無惡不作。於兄,是朱厚從前害過你家裡的什麼人?”
於猛瞪著眼睛沒說話,但還是往阿角身上瞥了一眼。
是……他從前有孩兒被朱厚害死了麼?怪不得他這樣緊張這個兒子。李伯辰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欺負人。他便看了看方耋,道:“方兄,這孩子到現在還沒醒,要不要緊?”
方耋忙道:“得聞了我的解藥才能醒。醒過來之後會覺得腦袋發暈,我這裡還有藥,到時候每天再聞一次,兩三天就好了,沒事兒人一樣。”
李伯辰便對於猛道:“你該放心了吧。”
於猛終於大罵:“呸!裝什麼好人!”
他的火氣倒是越來越大了。李伯辰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原本是想賣於猛一個好。鏡湖山和侯城不會一直打下去,往後要是再見,也不至於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可如今看倒是自己說得越多,於猛越生氣了。
他心道,這種事,要是小蠻在,一定做得比我好。哪怕孟大姐也比我更擅長交際吧。他本有身為主將、招攬日後部屬的心思,但如今看是失敗了。
不過又想,要我真做了什麼君上,這些事也用不著我來辦,我隻要知道什麼人該用、什麼人不該用就好了吧?餘下的,自會有人去做。
他就不再多說,隻道:“好了二位,再加把力吧。”
將近二十裡的路程,三人一個時辰就趕完了。此時才剛過晌午,能遠遠看到前麵地平線上仿佛有一片白色的蘑菇,頂子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李伯辰知道那該是隋軍的一個大營。
數月未見如此情景,如今乍一眼看到,竟覺得熟悉又親切。隻不過自己眼下要成了這些昔日同袍的敵人了。
他便駐馬又往遠處看了看——鏡湖山下是鏡湖,鏡湖旁是孟家屯。這兩地其實算是處於一片窪地之中。從窪地向外走,並沒有什麼高山峻嶺阻隔,但便於行走的小道大概隻有四五條。隋軍要將這兩地圍住,該是堵了路、又在幾個大營之間派遣斥候或遊騎,一旦裡麵有大股敵人殺出,自可從容應戰。
他便往西邊一指,道:“我們從那兩營之間穿過去——於兄,全靠你了。”
於猛咬了咬牙。
李伯辰便催馬向前,繞著那大營在一片土坎上走。走了一段,左右兩邊遠遠的都已是營帳了。此時遠處的天邊飛來一隻鳥兒,在前方數百步之外的空中盤旋不去。李伯辰邊走邊仰起頭眯眼看了看,心中忽然一跳——那是鳥,還是羽人?隋無咎的一班親衛都是羽族,搞不好那是跟著隋不休來的羽人。
他想到此處,便抬手向那隻鳥揮了揮。
果然,過得片刻,那鳥又往遠處飛走了。
他鬆剛了口氣,卻見前方十來步之外的坡下忽然齊齊立起三個人來,喝道:“什麼人!?”
那是三個隋軍士兵。都穿著布甲,一人持刀盾,一人持長槍,一人持短弓。李伯辰立即往他們身邊看過去,見坡下隱約還有鐵器的反光,料想該還埋伏著兩個兵。在無量城的時候他做十將,手下有兩個伍。要派人去巡查,大概一伍就是三個刀盾兵,一個槍兵,一個弓手。如今看,果然還是熟悉的戰法。
他又轉臉往更遠處看去,猜三四十步之外該有另一伍。這兩個伍是一個什,兩什之間大約相隔六七十步,乃是隋軍兵書中標準的配置法。
要是現在他們強行衝過去,幾十息的功夫,這裡就能聚來三四個什,再拖久一點兩側營中就該有援兵來了。
進入李境之後,因為當地官府隻守大城而不理會城外事,李伯辰對此地鎮軍多少有些看輕。但現在見了這個陣勢,才意識到這裡帶兵的將領或許不是什麼名將,但至少也很懂得些章法的。
他便看了看於猛,道:“於兄。”
於猛板著臉向前走了兩步,將腰牌一亮,喝道:“誰給你們的狗膽,擋我的路!?”
那三個兵愣了愣,李伯辰也愣了愣——出城之後,於猛的火氣是越來越大了。但他打算在這種地方以官威壓人麼?怕是不成吧。
其中一個兵皺眉道:“你是什麼人?”
於猛竟一口啐在他臉上,道:“瞎了你的狗眼!讓路!”
那兵也是有火氣的,聽了他這話怒極反笑,將手中鋼刀一挺,道:“哪來的混賬東西,兄弟們,拿下!”
可他話音剛落,於猛竟一抬手,忽然躥了上去,嘭的一聲砸在他手裡的圓盾上。那盾是木材蒙了鐵皮,但也經不起他這力道,表麵登時陷下一個深坑,後麵的板材也被砸裂了。刀盾兵痛呼一聲,一下子被他打出兩三步去,鋼刀也險些脫了手。
見於猛動手,一旁的弩兵抬手便射,槍兵也將長槍一橫,要把他手臂架住。可於猛在出手的時候就該提防著那弩兵,在扣動扳機之前便一矮身,弩箭擦著他的頭皮射過去了。他又往前跳了兩步,雙臂忽然一抖,便有兩張薄紙從袖中滑出,表麵一泛青光,立時變成兩麵半人高的大盾。
他又一握,便把這兩麵盾給持在手中了。
他還有這種本領!?在城裡的時候倒沒使出來。李伯辰又回想他之前腕上的鐵環,立時明白這人用鐵環時的套路該與自己的斫風拳法一般,自己那拳法實則是刀法,他用那鐵環的招式,其實該是這種盾法吧。
但此時一個念頭也忽然閃過他的腦海,他立時把馬鞍上的阿角抓了下來塞進方耋懷裡,喝道:“方兄快走!”
他這話音一落,於猛便抬手將兩麵大盾狠狠一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打雷一般。又喝:“這兩人是山賊!!”
李伯辰此時明白於猛安的什麼心了——這人之前也是怕在城裡鬥起來會傷及無辜吧。因而假意送他們一直來到陣前,剛才又故意吸引了周圍哨兵的注意力,是想將自己和方耋在這兒捉了!
他媽的,這人連自己兒子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