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秋梧道:“是啊。朱厚一死,麾下那些匪兵立即跑了一半——本來就是跟著他混吃混喝的。之後聽說要圍城,又跑了不少。但這也好,現在留下來的這些要麼是根在屯裡的,要麼是走投無路的江湖人。我這些天都觀察過,一些人雖然有些小毛病,但也不算匪類了。”
江湖人?李伯辰皺了皺眉,道:“你知道哪些是江湖人麼?”
常秋梧愣了愣:“君侯,你要把他們都趕走?”
李伯辰沒法兒告訴他自己聽著了什麼。這種事,無法用“北辰氣運傳人”來解釋。他可以叫這些人知道自己是北辰傳人,但絕不會叫任何人知道自己就是北辰。
便道:“有些江湖人未必是善類,但我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我以前也走過江湖,知道了身份,也能好好瞧瞧。”
常秋梧笑了笑:“哦,好。等分完了糧,正好你也要給他們說說話,那時候我指給你看。”
李伯辰點了點頭。經剛才那兩句話,心中的飄然之情全沒了。他心道,我這人還是不太踏實。要是剛才忽然有人來殺我,隻怕全無防備之下要中招。
再往四下裡看,雖然還覺天地遼闊、耳畔也有溢美之詞,但心到底收住了。眼下還有兩千兵在陣外圍著,能擋住他們,也是靠隋不休的陣法。但那陣法也是隋不休從彆人那裡學來的。要是有同樣精通此陣的人來了,隻怕立時就要被破。
今天走這一遭是為了安撫、拉攏人心。但要是往後自己沒什麼本事保住此地,人心立時就散了。到那時候,這些鄉民可沒幾個會認什麼君侯不君侯的。
又行一段路,終於到了山前。李伯辰以為會繼續帶人上山,但常秋梧將馬勒住,道:“君侯,請下馬。”
李伯辰往前麵一看,見上山的路口、一株老槐樹下竟設了一個香案。常秋梧將馬帶開,常休走到李伯辰身前行了一禮,沉聲道:“君侯,請站在香案前。”
李伯辰愣了愣——難不成剛才狀元遊街一樣地走了這麼一遭,還有什麼講究、是什麼禮儀的一部分麼?
此時見他停下,身後那些兵也站下,自行在道路旁分成了兩排。見他們如此,那些鄉民也停了,臉上帶著好奇又快活的神色,往李伯辰這裡看過來。
李伯辰隻得走到香案前站下。常休便對他又施一道,轉身道:“諸位父老,國難以來,神器崩碎,百姓流離——”
他說話時中氣十足,倒比之前喊人們來領糧的那個兵還要洪亮。李伯辰聽了片刻,意識到他是在說什麼祝辭。隻是語句晦澀難懂,他聽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到底在講什麼。那些鄉民該也被唬住了,慢慢都收了聲,一個個正色而立。
李伯辰此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尊塑像,動也不是,說也不是,索性往人群中看,想瞧瞧能不能從那些兵身上瞧出什麼蛛絲馬跡。這麼一瞧,倒瞧見隋不休。他穿了一身天青色勁裝,身後跟了兩個羽衛,背手站在路旁。見李伯辰看到他,便微笑著點了點頭。李伯辰覺得他那笑裡有些狡黠的意味,也不知道他當初在國都受什麼封的時候,是不是也一般模樣。
常休說了足足又一刻鐘,最終才道:“……臨西君封賞不日便至,更有援軍前來,以解父老之困。”
人們聽他說前麵那些,都沒什麼反應。最多在聽他提到李伯辰是武威候之後的時候,瞪起眼睛使勁兒地瞧他。但聽了後麵這幾句,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該是真的歡喜了。
等常休話音一落,紛紛向李伯辰拱手道:“恭喜恭喜,恭喜君侯。”
李伯辰在心裡哭笑不得——想必這些鄉民從前見過最大的官也隻是侯城裡的小吏,對什麼武威候實在沒概念。這時候這麼一說,看起來倒像是尋常人家辦喜事了。可常休麵色鄭重,看起來很滿意。李伯辰心想,這位外公從前做太常寺少卿的時候一定沒少主持這種場合,如今隔了這麼久,該是過了一回癮吧。
常休又說了幾句,終於宣布放糧。李伯辰也得以不用再做塑像,忙走到一旁,看士兵一個個從山上扛下米糧,常秋梧又將那香案撤了,權做個記賬的書桌。
李伯辰出了口氣,走到樹蔭下站著。騎了一路馬,如今太陽又升起來,背上還有個厚披風,他覺得身上開始冒汗。但每個領了糧的鄉民都遙遙對他說一句“多謝君侯”,他隻好矜持地站著,叫自己做出威嚴相。
聽著身旁有腳步聲,拿餘光一瞥,是隋不休。隋不休在他身旁站下,低聲道:“李兄,感覺如何?”
李伯辰苦笑一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隋不休笑道:“這種事我經曆過好幾回了,的確不會覺得痛快。”
又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同幾個老者說話的常休,輕聲道:“但是禮製這件事,也是個好東西。你看,常秋梧比你年長好多,境界也比你高,還是得乖乖叫你表爺爺。你外公是你的長輩,還得對你行禮、喊你君侯。禮,也是駕馭之道。”
李伯辰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說這些,瞥了他一眼,卻瞧見隋不休臉上略帶些笑意。他愣了愣——隋不休說的這些話似乎彆有些深意,在指什麼?
但隋不休又在懷中一摸,遞過來一枚小玉,道:“李兄熱吧?把這枚辟暑玉戴在身上,馬上就涼快了。”
昨晚已經受了他一柄馬槊,如今不想再拿他的東西,便道:“多謝好意。不過這也沒什麼,還受得住。”
隋不休將手一翻,把玉重收進懷裡,道:“也好。”
兩人一時無話,但李伯辰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曾經懷疑隋不休中了那妖族真羅公主的魔法,泄露了軍情。雖說之後想了想覺得時間對不上,但心中疑惑始終未解。便道:“隋兄,無量城是怎麼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