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捱了一會兒,見山上的火光也慢慢熄滅,李伯辰陰靈出竅,往山上掠去。
他此時是陰神,不拘被夜色影響視力,可掠過草叢的時候仍沒發覺什麼妖物,也不知道它們是用什麼法子藏身的。從水麵上行過,也隻能瞧見零星一兩個慘白的麵孔,似乎能覺察到他,趕忙避開。
上山之後沿著石階往上走,到了山頂平地上。隻見匪兵都披甲胡亂在地上躺著,有些睡了,有些在低聲說著話。他站下聽了聽,不少人談的都是吃的,似乎已經好幾天沒吃飽了。還有人在抱怨,後悔跟朱厚來了山上,說早知如此,不如還去江湖上快活。
他聽到此處,心中更加篤定。
北邊是一片岩壁,三座塔樓背靠岩壁而建,都有四層高,是石質的,或許是就地取材。當中那座塔樓前站了兩個無精打采的兵,將長槍拄在地上,抓著槍杆像是要睡著了。
塔樓的門洞裡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裡麵是什麼模樣。李伯辰放緩腳步,抬手往門內試了試,倒沒發覺什麼禁製,便走了進去。
塔樓一層是個空曠的大廳,兩側有環形台階通往二層。廳中之擺放了一張條案,一些散落的典籍。朱厚正坐在條案後,身披鐵甲,頭戴一頂黑盔,微閉雙目,似乎正在運氣調息。
那鐵甲之前見過,黑盔卻有些奇怪。盔頂有一縷蓬勃的黑纓,垂過肩頭,盔上並無什麼裝飾,但黑得發亮,鏡麵一般。之下的頓項甲片之外則覆了一層濃密的黑毛,仿佛獅鬃。
這頭盔戴上去,看著很是威武,但朱厚穿的是閃亮的魚鱗甲,相比之下倒顯得頭重腳輕。李伯辰心道,他戴這東西可不配,但要和我那身黑甲放在一起,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這頭盔看起來如此古怪,想必不是凡物。葉成疇說秘境當中該有個什麼東西可以調動地氣,或許就是這盔。要不然如今已是四月,這秘境裡又十分溫暖,朱厚乾嘛非把這東西戴在頭上?
他此時隻剩了一條手臂,但臉色看著還好。微眯雙目調息片刻,睜開了眼,直勾勾往李伯辰這邊看過來。
李伯辰心中一驚,暗道,這人是修了什麼法子能發現我的麼?
卻聽朱厚開口道:“哼,王姓?從前那麼多王姓,還不是都死了。”
又道:“風水輪流轉。那北辰說不定也死了,我怎麼就不能出頭?”
這人可真大膽!明明修的是北辰一脈,卻敢說北辰已死。不過李伯辰倒樂見他如此——朱厚此人果真有野心。如今斷了一臂,心中怨憤更盛,就更想要出人頭地了吧!
他便安心等待。等聽著朱厚又說了幾句狠話、再調息片刻,才慢慢斜倚在地上,拿那頭盔做了個枕頭,睡著了。
李伯辰立時將手腕一抖,把鐵索放了出來,往朱厚身上勾去。
之前在陶宅的時候,陰差是用這鐵索把附身的惡靈勾出的,此時李伯辰去勾朱厚的陰靈,卻稍微吃力些。朱厚畢竟有修為在身,陰靈有靈氣護體,因而覺得鐵索像是被粘在了他身上,心意一動也隻能看到一個幽綠色的人形輪廓略略離了他的身子,麵目呆滯。
李伯辰便試著開口道:“可知我是誰?”
那離體一半的陰靈渾渾噩噩地翻了翻眼睛,口齒不清,道:“不……不知……”
這就好了。他之前想的便是“托夢”。自己從前在半睡半醒間離體的時候,也會覺得頭腦恍惚。而尋常人做夢的時候,對現實世界的某些認知往往會產生偏差。譬如不合情理的事,在夢裡卻覺得邏輯完美、十分篤定,看來如今這朱厚的陰靈也是此種狀況。
他便道:“我乃十方世界,怖畏真君。朱厚,你可知如今諸天動蕩,正是英雄出世之日?”
朱厚道:“英……英雄?”
李伯辰道:“你正應了本君天命。如今李國之中,北辰無道,本君將取而代之,你可願得本君氣運,做天下之主?”
朱厚又迷糊了一會兒,道:“我……我……”
看他這樣子,也是憋不出什麼好話,李伯辰便又道:“聽好。此去向東,有一城名玄菟。你的天命之地,就在那處,你好自為之!”
說了這話將手一鬆,叫朱厚的陰靈又回到肉身當中了。
李伯辰收了鐵索,又圍著朱厚轉了一圈。他之前勾他陰靈出來,其實也是想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彆的東西的——朱厚性情大變,其實李伯辰心中也有了個推測。隻是如今看,似乎隻有他自己的陰靈,並無旁的東西。
難不成我想錯了麼?
他又等了一會兒,朱厚的腦袋一歪,從頭盔上滑落,一下子驚醒了。
他睜眼往四下裡看了看,猛地坐起身,發了一會兒愣,才道:“……是夢麼?”
又想了一會兒,道:“是夢吧?”
可似乎再難睡著,抱起頭盔在廳中大步走了一會兒,眉頭緊鎖。又走回到條案旁,如剛才那般躺下。躺了一會兒,再坐起來,道:“這位真君,你要是真給我托了夢的話,就再托一個吧!”
說了這話慢慢躺下,再過好久,才又睡著了。
李伯辰心道,這人真是多疑。但仍是等了一會兒,又將他的陰靈勾了一半出來。未等朱厚開口,立時喝道:“本君於諸界之中給你天啟,你竟敢如此無禮!?”
言罷將手一收,把他的陰靈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