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話在這邊兒是人人都曉得的。可怎麼會呢?這些年來他也漸漸發現,有些他以為彆人不知道的典故,他們是知道的。但另一些,譬如對秦樂說的“天道自在人心”,其實是“公道自在人心”,秦樂卻不知道。
他實在想不通,便打算往後遇著了此類事,就記下來。
又想了想方耋剛才說的話,思量一番,還是決定依著自己的意思來。其實記下哪個人多吃了行軍丹這種事,算不得堂皇手段,但此時情況特殊,也是無奈為之。再譬如明明夜裡出兵,他這主將卻什麼都不交代,也是因為一個“情況特殊”。
常休和常秋梧或許很樂觀,但李伯辰在北原待了三年,曉得鋪天蓋地的妖獸滾滾而來是什麼概念。他說也許兩三個月魔軍就打來了,也並非危言聳聽。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他得有一支強兵、精兵,他沒什麼時間“春雨潤物”、“潛移默化”,唯有以直接粗暴的手段篩選出自己需要的人。
今夜出兵的時候,他想瞧瞧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十八人當中有多少人能做到無懼無畏,真正的令行禁止。
他起身去東廂看了看兵甲。朱厚原本該也想走“強軍精兵”之道,因而將屯子裡許多的鐵器都收繳了,最終都穿在兵卒的身上。但走掉的人大多帶了兵甲走,剩下的也就沒多少。東廂被堆滿了一半,李伯辰瞧了瞧,也就隻有幾十領甲、十來柄長槍、短刀罷了。
他鎖了門,打算去找隋不休。但還沒走到正門,便聽著叩門聲。開門一看,隋不休竟自己跑上門了。李伯辰道:“隋兄,我正要去找你。”
隋不休背手走進來,笑道:“我聽說你在裁兵——李兄真是好氣魄,本來就五十來個,現在隻剩十幾個了吧?”
李伯辰將他讓進屋,道:“人多也無用,我們這裡情況特殊。”
隋不休點頭道:“也是。這裡的人過得還不錯,先得叫他們見見血。李兄,你晚上要出兵?是不是要問我陣法?”
李伯辰道:“正是。到時候希望隋兄在場,幫我放人出去。”
隋不休道:“好說。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帶兵打仗,正好瞧瞧你的風采。”
他答應得痛快,李伯辰便謝了兩聲,一時間又不曉得該說什麼好。隔了一會兒,才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隋不休笑了笑:“叫我的兩個羽衛回去報信了。要帶上我,怕是走得慢。再說這裡還有個陣要我維持著。”
也的確是這個道理。李伯辰剛要開口再道謝,卻忽然想到,隻怕不是他口中所說的這麼簡單。
隋不休是留下來做人質了吧?
怪不得外公並不很擔心隋無咎。隋無咎的子嗣,從前基本都在王都做質,眼下他身邊隻有這個兒子了。隋無咎真想爭霸天下,這兒子可不能折了。隻不過隋不休這命也太苦了。
李伯辰忍不住道:“也難為你。”
隋不休愣了愣,低歎口氣:“都習慣了。”
見他這模樣,李伯辰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念頭早就有,但一直不曉得該不該付諸行動,此時卻在心中跳得厲害,幾次衝到嘴邊。
這時隋不休又歎了口氣,道:“其實我那些兄弟姊妹都和我一樣。我算是好的,漸得了隋王信任,被委以重任。另幾個兄弟,有的都已經不在了,也從未見過父親的模樣。”
李伯辰愣了愣:“不在了?是說……”
“老死的。”隋不休道,“我大兄要是在世,該已經快六十歲了。但自小就不叫他修行,又鬱鬱寡歡,自然就老死了。唉,李兄,往後你真成了一方霸主,就曉得什麼叫無情了。”
聽了他這話,李伯辰心中也有些惻然。隋不休說這些是另有所圖?還是真心的?李伯辰倒傾向於後者。他先被父親送去王都做質,又留在這兒做質。隻要是個人、還有感情,必定不會歡喜的。
自己與他也算是較為親近吧?所以才會說了這些。兩人之間畢竟有過命的交情,至於之後發生的那些,也不是他能掌控的。
李伯辰終於開口道:“隋兄,向你打聽一個人。”
隋不休道:“請講。”
李伯辰略一猶豫:“隋曼殊。你的小妹。”
隋不休愣了愣:“昌隆公主?李兄怎麼要打聽她的?”
“她是我妻子。”
隋不休怔了好一會兒,目瞪口呆。他從來都是翩翩貴公子的做派,李伯辰倒是頭一次見他如此失態。原本心裡還有些忐忑不安,可如今倒覺得有點好笑。
又過一會兒,隋不休才緩了口氣,盯著李伯辰細細地看,道:“李兄,我沒彆的意思,就是多問一句——你最近可是要晉入龍虎境了?”
他問這個做什麼?但李伯辰道:“是。”
隋不休又想了想,道:“這個……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但也不是沒有——李兄最近會不會看到幻象,或者幻聽?運行靈力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哪裡受阻?”
李伯辰歎了口氣:“隋兄,我不是走火入魔。”
再略一思量,道:“昌隆公主的乳名叫小蠻,母親叫魚玨,是不是?你來這兒之後該聽說過,我娘子前些日子走了。就是她。這事牽扯到高辛,但我和她……該是有真情在的。要是你不方便說,就算了。”
隋不休皺起眉打量他。又思索了好一會兒,麵色一凜,道:“真的?”
又道:“難道是高天子他想要——”
他也想到了吧。李伯辰便點了點頭。
隋不休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真是……真是……唉。”
“李兄,我現在明白了。之前知道你要做武威候,我還想你這人不像是那種性子。但現在我知道了。你是為自己的性命,也是為她吧?”
“但是我那小妹怎麼會……不,也合情理。”隋不休神色古怪地又看了看李伯辰,道,“她起初也在隋王那裡做質的,我和感情還算好。但她性子太柔弱了……隋王不喜歡,把她送給了高辛,高辛倒是喜歡她。”
“好吧。她或許是不得不聽高辛的令,遇著了你,卻又愛上了你?天哪,她的命比我還苦——李兄,我倒不是說你不好。”
李伯辰歎道:“我曉得。”
“那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