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心情沉重,可聽了這幾句話,倒稍微鬆快了些。他最怕的就是屯子裡的人隻重利,不講情。但如今看人心還是大為可用。
他略一猶豫,低聲道:“不是他們。但鄉親們要這麼想,也沒什麼錯。外公要有一天真不在了,隻怕李生儀和隋無咎都會盯著這裡,鬨不好有刀兵之禍。要解決這個問題的話,辦法倒是有一個。”
孟娘子道:“什麼辦法?”
李伯辰看著她:“就是我走。我走了,彆人就不會在意一個孟家屯了。”
孟娘子愣了愣:“這可不行!”
李伯辰笑了一下:“為什麼?”
孟娘子想了想,才道:“大郎和我剛才才說過這個事——是想到常老先生說起來的。國難之後,咱們這個屯子可不好過。隋兵過了一遭,之後山匪又來了一遭,那時候好多人都跑到山裡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後來常老先生來了,日子才安穩一點。再等到這些年山匪也少了、隋人也慢慢守規矩了,還算過得下去。可咱們也不是不知道外麵什麼樣子,好點的,野菜樹皮摻著吃,能對付一年,不好的,賣兒賣女,更不好的,想賣都沒地方賣,老的背進山裡,小的,唉。”
“要是早幾十年,咱們這樣的人盼的是什麼呢,無非就是有個好官兒,彆禍害人就成。到了現在呢,隻想有個官兒——哪怕禍害人,也不會山匪那樣子。常老先生在的時候,出事了咱們可以指望他。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咱們指望誰?不就是指望你麼?”
“李兄弟,我知道你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是真走了,咱們這兒倒是能安生一段兒。可這一段兒是多久呢?幾天還是個把月?往後隋家人來了,會比你好麼?山匪來了,會比你好麼?你在的這些日子,大家夥嘴上不說,可都知道你是個好人。發藥發糧,對誰都是笑模樣——這樣的人,去哪兒找?更彆說你還姓李了。你要是真不忍心看到這裡的鄉親受苦,就該留下來,像當初常老先生那樣帶大夥兒熬過這一遭。”
李伯辰的確是明知故問,卻沒料到換來這樣情真意切的一番話。他心裡有些感動,便道:“唉,我知道大夥兒的心意。隻是怕我沒這個能耐。”
孟娘子道:“你沒這個能耐,還有誰有?你回來之前隋軍把咱們這兒圍了,雖說有那個隋公子的陣法,可大家心裡都發慌,生怕有一天打進來。那天你帶著方耋衝進來,這事兒回去一說,沒有不佩服你的。都覺得你是以一當百的大英雄。”
“之後你不是還往北邊去了麼?一晚上的功夫北邊的玄菟軍就拔營了——這才是帶了十幾個人。大家都說,不愧是姓李的,不愧是王族公子,心裡更安穩了。李兄弟,今天大家知道常老先生病重了,可心裡想的不是趕緊躲起來、逃難,卻是要去迎賓館鬨一鬨——這就是因為底氣足呀。這不都是你給的底氣麼?”
“你就放下心,人心都在你這邊兒呢。即便有人是忘恩負義的——咱們的地也不給那種人謀生計。”
李伯辰忙笑了一下:“倒沒這麼嚴重。”
平時隻覺得孟娘子做事很有手段,沒料到如今也稱得上果決。他問這些是想探探口風,現在心中大定了。倒是“人心”二字叫他頗有些感慨——之前外公所說的人心不是指尋常百姓,而是指更上一層。現在聽孟娘子談到了“地”,體會倒更深點兒了。
這孟家屯裡許多人種的都是她家的地,她和孟培永這樣的地主發了話,“人心”自然就跟著地走了,隻怕在彆處也是一般。
聽他說了這句話,孟娘子便道:“那些管事也想跟你商量個章程,可常老先生昨晚病重,他們不好即刻就來找你,君侯,你該也把他們叫來。”
李伯辰道:“大姐提醒的是。但我有事先跟你說——”
先說的是建樓的事情。從往後的局勢來看,此地不會再太平了,該儘可能動用人手儘快將圍樓建起來。至於薪酬一類的事情李伯辰很有底氣,糊口的糧食,在他這兒也不成問題,隻需要人動員而已。
兩人談話的時候,聽著院外人在小聲說話。陶純熙女子的聲音稍清晰些,男子的聲音則很模糊。李伯辰心道,這兩人竟真聊了起來,難不成相逢一笑泯恩仇了麼?倒也是好事。
待他和孟娘子將誰家能出多少人力的事都說完了,卻聽院外似是吵了起來。陶純熙哼了一聲,說“……先生未免口氣太大了吧”。男子的聲音則說“……紙上談兵而已”。
李伯辰這時才愣了愣——那不是方耋的聲音,而是方君風的。
正好事情已說完,他便起身推窗往外麵看,隻見守在倒座房外的兩個兵臉上都有些想笑又不好笑的神情,陶純熙臉上有些憤然之意,但未顯露太多。看見李伯辰,隻向門內道:“好,我既然是小女子,就不耽誤方先生的功夫了。”
她說了這話,聽方君風道:“我可沒這麼說。這種事分什麼男女——”
方耋也瞧見李伯辰:“君侯。”
方君風便不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