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有意思的是強化CT,和普通CT不同之處在於,會往靜脈裡注射碘(是不是?醫生跟我說的)。然後醫生對我說,一會做CT的時候,你會覺得全身血管發熱,這是因為你注射了碘,很正常。
等到開拍的時候,一開始隻覺得手臂微熱,我想,就這?
可下一刻全身的血管都熱了起來,熱流途經我的脖子、胸口、小腹、後背,躥遍了我的全身。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體驗,似有強橫無儔的澎湃內力轟入我的承漿玉堂、氣海關元,在一瞬間打通我的任督二脈!我心中狂喜、暗中思慮,或許我因禍得福機緣巧合之下成就武法道體,不但腫瘤消融就連麵部神經也得到保留甚至——
然後醫生對我說,做完了,起來吧。
我就坐起身,發現內力很快退去了。
我坐在醫生辦公室,喝了很多很多水,為的是儘快把身體的碘給排出來。
做完檢查回到病房,被告知第二天手術。
到了黃昏時候,我的醫生走到病房裡,對我們說,你們倆過來一下。
我站起身,一瞬間覺得身上發涼,不知道會不會是檢查結果說是惡性。我跟著他走到護士站,他把我倆引到電腦前,邊走邊開始歎氣:唉,怎麼是這種?好奇怪?唉,你這麼年輕,不應該啊?
我在心裡急:哪樣你倒是說呀!
他終於開始說:你平時能做能劇烈運動嗎,你平時活動沒問題嗎?
我愣了愣,說,能啊?我能一口氣走四公裡,還能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呢。
他歎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給你們看看片子吧。
這是正常人的心臟。他點開一個胸片。
又點開我的胸片。這是你的心臟,看見沒有?正常人的心臟這麼大,你的心臟這麼大!比正常人心臟大這麼多!你這個年紀,心臟不應該是這樣的,你平時能做劇烈運動嗎?
其實我看不出清楚到底大了多少,可是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但也隻能繼續說,能啊,我能半小時走四公裡呢……就是走完了會出很多汗……
醫生歎了口氣,你這個是心肌肥大,肥大得厲害,唉,我都不知道你這心臟能不能承受全麻,不知道明天你的手術能不能做。隻能明天上午再叫你拍一個彩超,看看到底是什麼問題了。
我懵懵懂懂茫然無知地說,啊,好吧。
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說,大夫,如果明天查出來我的心臟情況不好,我可不可以自己簽一個知情書之類的,還是把腫瘤給做了?因為這個腫瘤,我完全沒法再等下去了。
醫生歎了口氣,這個也不是你我說了算,明天看結果吧。
我倆回到病房坐在床上又開始相對無言查手機。然後我把簾子拉上跟她說,想哭你就哭吧。她眼睛就紅了,說我沒想哭。我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心臟肥大頂大不了就是冠心病唄?這東西控製得好又不影響壽命,血管堵了70才做支架,我這個年紀怎麼也不至於堵了70吧?
其實剛才還查到另一種可能是心血管瘤。查的時候看了一眼治療費用,我強迫自己把這種情況排除了。
晚上她在睡覺之前先在病床上陪著我躺了一會兒,好像是怕我很快就死了。她說我們為什麼總是遇到這麼多這麼難的事情。我說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我這個人,是件倒黴事就會被攤上,你還不信。我寫XX的時候趕上XXX,我寫XX的時候趕上XXX,我寫XX的時候趕上XXX,沒一次能叫我心無掛礙好好構思發揮碼字,這回你信了吧。
她說我現在信了。
我想要眉頭一皺說嗯?你怎麼能這麼說?又覺得有抬杠的嫌疑,就保持了憂鬱的沉默,開始琢磨以後要不要給自己弄一個身殘誌堅堅持文學夢的人設。
兩天沒睡好,對這個晚上來說是好事,因為很困,終於睡著了,這一夜也熬過去了。
第二天起床,等一個多小時,終於被醫生拎去拍心臟彩超。醫生說,彩超的結果比胸片準,看看彩超吧。
我在床上躺下,醫生在一邊看著彩超姑娘給我拍。儀器在胸口剛滑了兩下,我聽見大慈大悲玄妙靈光彩超娘娘口吐仙音:他這個心臟挺正常啊?看著沒啥問題。唔,有一點三尖瓣反流——
我心中狂喜:這個我曉得!很多人都有!不是大毛病!
彩超娘娘給我拍完了,對醫生說,他這個心臟沒啥大問題,還可以的。
醫生說,好,就帶著我出了彩超室。
可是昨天他為啥會看到我的心臟很大?不知道醫生是不是有點尷尬,不說話。我就說,大夫,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平時很少運動——我的職業是碼字的——所以導致我的胸肌不發達、胸腔變小,因此比例上顯得比正常人要大些?
醫生說,這個應該不至於吧。
我邪魅一笑,暗道大概你想不到我說的“不運動”是怎麼個“不運動”法——你未免小看我V5大神沁紙花青了。就又說,我聽說胸肌不發達的人,呼吸的時候也不能完全打開胸腔不能讓肺部充分擴張,因此就會覺得氣悶,我這個,應該就是胸腔小的問題吧?
醫生歎了口氣說,唉,或許吧。
回到病房,我先給她比個V,她臉上一下子煥發了神采。我說,彩超沒啥問題,明天可以正常手術了。於是中午的時候她開始狼吞虎咽地吃盒飯,我則抱怨這個盒飯難吃——直到今天為止,我都後悔我沒把那盒飯好好吃完。
到了第三天,6月10號,早上起床之後我就開始禁水禁食等手術,從8點鐘等到下午4點半。
護士叫我走到病房門口,脫掉鞋子上了綠色的手術床?接著推著我穿過走廊,進入電梯,去到11層。床單是綠色的,走廊牆壁是綠色的,衣服也是綠色的。我心想,這一刻終於來了——我隻需要被麻醉,麻醉之後就做完了,出結果了,塵埃落定了……
這個時候我的心頭倒是很靜。推進手術室,醫生護士在準備、閒聊,我看著他們把我的手腳固定。我轉頭說,醫生,術中如果情況不好,我希望保留麵部神經。醫生說,哦,好的。
這時候麻醉師走過來,對我說,現在我要給你的靜脈推藥了啊!
因為我這個人平時失眠,從未體驗過瞬間入睡的感覺,所以一直想試試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醫生說了推藥之後緊接著問我,有什麼感覺?
我說,嗯,看東西有點重影兒。
醫生說,重影?
我心想,啊?難道我這情況是出了什……
然後我就醒了。
手術室隻剩下兩個護士了。我第一件事就是皺皺眉,眨眨眼,鼓鼓嘴。
眉毛能動,眼睛能動,嘴巴能動,我的麵部神經得以保留了。
你們想象不到我心中的喜悅,這種喜悅不亞於我忽然發現我的每一個讀者都在每一章的末尾發書評了。
麻藥勁兒應該沒還沒過。可是我太高興了,我開始說話。我說護士護士,我什麼時候能回病房啊。一個護士說,再等等蘇醒蘇醒吧。我說我覺得自己挺蘇醒啊,我想快點回去,我怕她擔心。護士說,你說什麼?另一個護士說,他說怕她擔心!護士就不說話了。
後來我被推回病房,又比了個V。她說,護士說你的話太多了。我說我樂意。我不但樂意,我甚至在回到病床上之後就拿出手機開始拍照發消息告訴所有人我的手術做完了沒麵癱。
我就開始吊水。一晚上撒了五次尿,長大之後頭一次被人接尿。
我們兩個都很高興。神經被保留了大概率意味著腫瘤沒有包裹神經,沒有包裹神經而被完整切除,也意味著極大降低了以後的複發概率。
過了一天晚上,第二天又比較高興地熬過一天,第三天的時候管床醫生喊我去換藥室換藥。我終於可以詢問一下手術的問題,問他我的腫瘤怎麼樣。管床醫生說,你的腫瘤是貼著神經長的,長得不深。切掉了腫瘤連帶半個腮腺,清理得很乾淨。
我說醫生,那我這個是良性還是惡性?
醫生說,這個要看病理。或許覺得我擔心又說,不過貼著神經長還沒有侵犯到神經,大概率是良性。我說那要是貼著神經長還是惡性的呢?他說,那你就可以去買彩票了。
他真的,我哭死。
醫生的話叫我倆都很高興,足以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承受各自的痛苦——她要給我接尿,整夜沒法睡,白天更沒法睡。鎮痛泵第一天讓我不停打嗝,第二天讓我開始胃疼,頭上的繃帶要加壓、要壓住被切割的腮腺以防愈合不好、涎漏,因此勒得我頭暈眼花,隻要平躺就疼,同樣睡不著。
第三天的時候,拆掉了脖子上的引流管,繼續加壓包紮。拆引流管、壓傷口的時候,我並不覺得疼,甚至有點想笑。因此覺得鎮痛泵讓我胃疼得不行,不如拆了吧。我就去護士站把鎮痛泵拔掉了。
然後晚上我就被傷口疼醒了。
我跑去護士站求藥,護士說,給!
我吞了藥,很快見效,疼痛減弱多了。我真想知道那是什麼藥。
接下來的幾天裡,每天一瓶維生素兩瓶氨基酸,吃很少的流食,等待病理結果,慢慢恢複。我們戰勝了麵癱,戰勝了心肌肥大,覺得心情極好。至於開刀的創口,是從耳前到頸下約20厘米長的一條。不過我不怎麼在意這個,甚至在琢磨以後疤痕太明顯該紋什麼圖案好。
我隻是現在想到雞蛋羹三個字就想嘔吐。
熬到了周四晚上,主刀醫生來看我,跟我說結果出來了,應該是良性。
心中狂喜,迅速向所有人分享——但沒等分享完,醫生又帶著報告來了,說,你這個,自己看看吧,如果想的話,可以明天出院之後去14樓做一個免疫組化。
一半的狂喜沒了。我看一邊百度相關詞彙一邊看病理報告。報告說的應該是,看著是個良性腫瘤,但是也有惡性的可能。需要進一步的免疫組化,才能確定裡麵到底有沒有癌細胞。
到這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有點趨近麻木了,不再像此前那樣忐忑。因為至少我知道自己不會麵癱——手術之前我曾對她說,我最關注的就是這個,我甚至不很在意是不是癌。
於是今天是我回到家的第二天,還在等待免疫組化的結果。不管是好是壞,終於去了一塊心病。
我想叫你們都摸摸自己的左右腮幫子,看看有沒有小包塊,有的話就去好好查一查,不要像我一樣耽誤二十年。還想叫你們覺得自己哪裡不舒服就去醫院查一查,不要諱疾忌醫不要覺得“我不至於得XX病”。
我希望自己可以儘快調整心情,一周更新一到兩次的無畏真君,同時準備新書。還希望未來的兩三年裡我平安無事、無聊至極,可以讓我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寫作上,而不是在擔憂發愁上。感謝主編北河和書友星際徜徉給我提供的巨大幫助,也祝你們所有人身體健康,永遠用不著住院。
鬼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