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吧……龐牧就覺得這老頭兒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分明政績不錯,可還是一口氣做了十七、八年縣令,大有就這麼死在任上的趨勢,並不是沒道理的:
哪怕他這個武夫都覺得,這位饒老大人也忒不會說話了點兒……
果然,王氏壓根兒聽不進饒文舉的話,隻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慘死在前,如今又要被外人開了腔子,實在難以接受,依舊哭鬨。
倒是張彥令他們大感意外。
這人真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很有點兒魄力和膽識,先喝止了王氏,又一咬牙,“好,還請大人還犬子一個公道!”
王氏沒想到連他都同意了,整個人都呆住,回過神後還欲哭鬨,都被張彥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鎮壓了。
圖磬本身家教甚嚴,自然更看不慣這個,直搖頭,“若他早年有這份魄力,也不至於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有這麼大的能耐,多少孩子管不好?
人啊,總是真出了事兒才知道後悔。
那邊劉捕頭已經將山莊上下一乾人等都分彆關押審訊,又保護了現場,晏驕和郭仵作等人已經在細細的勘察現場。
根據管事的交代,這是世外山莊最大、最奢華、景色也最好的一處院落,裡頭假山流水亭台樓閣一應俱全,開了後門還能看見一條天然小河,景色十分彆致。
正是張開摔死的那條河。
同樣能看見這條河的還有另外三個院子,隻是相互之間沒有專門的道路,山勢崎嶇難行。
通往河邊的後院道路上還有不少未化的薄雪,上頭亂七八糟的印著許多腳印,實在分不清哪行是張開的。
晏驕在腦海中畫了條拋物線,粗略估算了一回,得出結論:若是想落在張開屍體所在的那個位置,要麼自己使勁兒跳,要麼直接給人丟下去。
她想的入神,白寧卻看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從後麵抱住她的腰,“地上濕滑,又都是石頭,你可千萬彆掉下去了。”
晏驕笑著道謝,尋了條路下去。
因明眼人都看出張開救不活了,這會兒倒也沒有誰碰他,還是原封不動的橫在那裡,靜靜地等著仵作。
張開的腦袋直接凹進去一大塊,從裡麵蔓延出一些紅紅黃黃的東西,被河水衝開一大片,瞧著格外觸目驚心。此刻天色暗沉,溫度下降,混著腦漿、血水的河麵都凍住了。
他的脖子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不自然的歪曲著。
晏驕又大略按了按其他位置的骨頭,示意賈峰記錄下來,“脊椎斷裂,顱骨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未見明顯骨折和擦碰傷。”
具體程度還得稍後開頭皮。
她小心撩起外袍,仔細觀察了張開的屍斑和屍僵出現情況等,又叫郭仵作看過了,現場考試,“你覺得他死了多久?”
郭仵作雖有些緊張,可因為這幾個月來著實有心學習,倒也不慌亂,飛快的在心中計算一番之後,試探著說:“不超過四個時辰?”
晏驕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
郭仵作倍感振奮,臉上都要放出光來,又跟她一起查看了衣服鞋襪等。
張開身上隻剩下單薄的中衣,鞋帽襪子一色全無,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裡,格外詭異。
郭仵作搖頭歎息,“我和師父遇到過一個類似的案子,那人冬日吃醉了酒,渾身發熱,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到了家,索性便躺下睡了,這一睡就再也沒醒來。”
晏驕也遇到過類似的,隻是覺得以一種跳河姿勢上/床睡覺什麼的,難度是不是大了點兒?
話說回來,誰家的床在下頭?還蹦的這麼遠?
晏驕搖搖頭,才要起身,忽然又趴下去,抓起張開的手仔細看起來。
他是麵朝下的姿態,這隻手卻是掌心朝天,五隻手指對著天空自然半開,躲過了河水衝刷,那指甲縫裡,似乎有些灰白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
她湊上去細細聞了一回,隱約有些熟悉的味道,可外麵入夜後實在太冷了,凍的她腦子都快轉不動,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隻好先將這些粉/末小心剔到小瓷瓶裡。
這些隻是表象,具體的細節,還得仔細驗屍才能知道。
家屬張彥同意驗屍後,一切就都簡單了:
饒文舉主動提供了方圓縣衙的仵作房給他們解剖,還說內裡人員隨時聽候調遣,倒叫他們倆有種鳩占鵲巢的錯覺。
兩人對視一眼,開始指揮大家協助抬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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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龐牧還指望從管事的這裡打聽到與張開同來的人員名單,結果對方卻非常瀟灑的表示,這莊子乃是為了給人解脫,有身在紅塵卻如在世外之感,隻求緣分,不問名姓。
雖然有所謂的預定名簿冊子,可上頭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趙公子”,跟沒有有何分彆?
龐牧冷笑,“本官看你們是隻求銀子吧!”
自己轄下出了問題,饒文舉更是大怒,“本官多年前便發下明文,一應酒樓飯莊客棧旅店,乃至遊戲宴飲場合,來者通名!爾等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那管事的似乎頗有依仗,瞧著並不慌張,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咱們世外山莊多少年都是這麼做買賣的,從沒出過事。大家不過求個樂子,何必當真呢?這張開自己想不開跳了河死了,又與小的們無關了。”
這年頭,沒有三兩三,誰敢拉場子立大旗?若是隨便點兒什麼芝麻小官兒來了他們就要配合,買賣還做不做了?
龐牧嗤笑出聲,扭頭問圖磬,“這話有些耳熟,好像也曾有幾個人用這種欠打的口氣跟老子說過什麼廢話,老圖,他們最後都怎麼了?”
圖磬看了那管事一眼,麵無表情的道:“死了。”
管事一副見慣風浪的架勢,一點兒不將這威脅放在眼裡,才要冷笑,卻見一個姑娘從後頭過來,突然丟出來一句,“真死了,當時我在場,血濺起來這麼老高。”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特彆認真地形容道:“這裡,一個老大的洞,站在這兒都能看見園景。對了,你知道人為什麼能聽見風聲嗎?”
管事本能地覺得接下來的可能不是什麼好話,但還是下意識問道:“為什麼?”
晏驕陰測測一咧嘴,“脖子漏風啊,那滾燙的血咕嘟嘟的冒著,一喘氣,呼哧,呼哧,呼哧……”
她講的繪聲繪色,還帶著動作模仿,管事的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了,竟好像真的覺得有股涼意在脖頸間縈繞。
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惱羞成怒道:“你們是哪裡來的什麼官兒!張口閉口老子,又胡說八道的嚇人,當心我告你們!”
彆說龐牧,就連饒文舉都樂了,“本官便是本地父母,來告吧。”
管事臉都氣白了,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
晏驕把剛才和郭仵作找到的幾樣東西拿給龐牧和廖無言看,“我們看過了,裡頭是席地而坐的,共有十個坐墊,十雙碗筷,也就是說除去死者張開,現場還有九個人。大概是他們走的過於匆忙,我們在席間發現了數枚遺落的荷包、絡子、手帕等物,還有一把精巧的象牙小梳子,聯係空氣中濃烈的脂粉香氣,應當屬於陪酒的妓子。”
如果沒有單獨演奏的妓子,按照至少平均一對一的原則,很可能今天張開是跟四名同伴在一起,或者更少。
廖無言將這些物件一一翻看過,撚起其中最為華貴的荷包道:“這荷包的料子甚是華貴,倒有些像去年京中流行的款式。對了,白姑娘!”
他朝外頭喊了句,白寧應聲而入,“先生叫我?”
廖無言先掃了管事一眼,又將荷包遞給她,“你看看這樣式和料子,眼熟不眼熟?”
白寧略一打量便肯定道:“這是去年上半年京裡時興的料子,非權貴之家不能得,外頭更是少有。我本來還想給雅音做個披風,可又覺得太招搖了些,就叫人穿插著裁了被麵。”
圖磬果然皺眉,心道你就算真給我做了披風,我也絕對不穿。
管事聞言看了她一眼,竟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說起配飾之類的,到底還是姑娘家更精通,晏驕他們索性就叫白寧又看了剩下的東西。
“旁的倒罷了,”白寧也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空前努力的分辨著眼前物事,“倒是這麒麟團花佩乃是上等羊脂白玉所刻,”她指著那玉佩道,“這塊放在外頭少說七、八百銀子,應當與荷包的主人是一個,此人非富即貴。”
頓了頓,白寧又眉頭微皺道:“不過我覺得他大概不是什麼正經出身。”
“為什麼?”眾人異口同聲道。
劉捕頭更是咋舌不已,光是一個荷包和玉墜就上千兩了,竟還不是正經出身?
嘖嘖,這些高門大戶家裡究竟過得什麼日子?真是想不出來。
白寧有點兒嫌棄的說:“那荷包的料子雖然貴重,但顏色花紋實在俗氣了些,正經好人家,尤其是男人,若不是存了炫耀的心,少有這麼大咧咧穿戴出去的。還有這玉佩,玉質雖好,可瞧著失於保養,你們看看這底下,竟有了點磕碰的痕跡,這樣的竟還大大方方帶出來,要麼是自己和下頭的人都不上心,要麼就是實在沒有旁的充門麵的。”
不管是那種可能,都驗證了她的推測:不是什麼正經出身。
晏驕就哇了一聲,由衷感慨道:“你好厲害啊!”
又對龐牧道:“既如此,大人不如派人去查查,近來方圓縣可來了什麼作風張揚高調的京城人士,估計就是他做東。即便張開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也必然有莫大的乾係。”
“還有這象牙玉梳,估計也是有來曆的,就去將這一帶的樂坊、妓館都打探一遍,問誰什麼時候去哪兒陪客過。既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想來我們略問一句,她們便會將知道的和盤托出,保不齊會有意外收獲呢。”
她說話的時候,還特意分神觀察管事的反應,果然就見對方額頭上微微見了汗。
肯定不是熱的。
龐牧挑著眉頭看他,意味深長道:“到了這一步,你還是不肯說麼?”
管事擦了擦汗,喉頭動了幾下,到底沒做聲。
饒文舉接道:“不要以為自己有靠山便百無禁忌,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此事果然與你家主人有瓜葛,本地距離京城千裡之遙,首當其衝的便是你,棄卒保車的故事沒聽過麼?”
管事的眼皮不住地跳,他才要張口,誰知龐牧反而一擺手,“如今有了這許多線索,老爺我現在倒不想聽了,先將人壓下去!”
管事傻了眼,差點兒破口大罵。
什麼破官兒!
還不想聽了?聽聽,這說的叫人話嗎?
這滿臉匪氣的到底什麼玩意兒?
作者有話要說: 說個事兒哈,我從五月五號開始扁桃體化膿,持續低燒,中間反複發作了幾次,本以為最近快好了,結果昨天中午突然加重,原本沒什麼事兒的右邊扁桃體也開始作妖……兩個月反複低燒實在不堪其擾,預約了周五的專家號,看能不能申請割掉!還在發炎化膿,估計暫時割不成,也不知能預約啥時候的手術,不過因為是上一級城市的,所以估計一整天都在外麵了,我會見縫插針的碼字,應該能按時更新,不過字數暫時不敢保證,加更什麼的先放一放吧,先跟大家說聲抱歉……
PS,下一章會有新人物出現,我決定用客串的名字啦,哈哈哈,看是哪位小可愛準備領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