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案件相關人員多方配合,證據又完整, 黃海平一案破的極其順暢。
案件後續卷宗整理自不必說, 眾人俱都對黃海平的義舉欽佩非常,連王公公和監考官柳潼聽說後都連連感慨。
“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 天下竟真有此等勇毅果敢之輩, 我等必要報給聖人知曉。”
若果然能上達聖聽, 當真再好不過。龐牧一聽大喜, 也當場揮毫潑墨, 親自寫了“勇義之家”四個大字,命人立即刻成牌匾。
有當地知府的筆墨在此,足夠震懾本地宵小了。
晏驕見他字如其人,筆走龍蛇酣暢淋漓, 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淩厲氣勢,與黃海平奮不顧身救人的義舉當真相得益彰, 不由暗自叫好。
比起銀錢,孫氏倒更看重這份肯定,又跪倒謝恩。
龐牧此生就是“忠勇正義”四字,對黃海平這等好漢子推崇備至, 親自扶她起來, 又道要親自帶人前去拜祭。
孫氏唬的了不得, 既感激又傷痛, 又哭又笑,一時不能自已。
案件公開之後,好些街坊鄰居都主動帶東西去探望孫氏和兩個孩子, 或是一隻雞,或是幾個蛋,或是幾塊布,都是不大起眼卻很實用的東西。孫氏不好回絕,光道謝就啞了嗓子。
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本該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可如今瞧著,也已經覺察到什麼,眼眶紅紅,一左一右抓著母親的手不放。
龐牧蹲下摸摸他們的腦袋,“你們的爹是英雄。”
小姑娘有點怕生,微微瑟縮了下,不過還是努力壯著膽子問道:“那,爹爹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龐牧突然覺得喉嚨乾澀,一個字都說不出。
或許在死亡麵前,做什麼都是蒼白的。
王公公也跟著去了一趟,站在旁邊遠遠瞧著,頗為感慨。
他身份經曆不同,所想所感也有些許差異。心道尋常人家有人撒手去了,還有這許多親人悲傷痛苦,來日待他老死宮中,卻不知是否會有人真心掉一滴淚……
“小心腳下。”晏驕隻見他兀自出神,腳下有台階都沒注意到,忙出言提醒。
回過神來的王公公見她麵露關切,忙壓下心中思緒,才要開口,卻見不遠處兩個有幾分眼熟的男子正瞧著這邊,當即微微蹙眉,“那兩人好似從剛才就一直盯著你瞧。”
晏驕回頭一看,可不就是張勇和李濤?
“沒事兒,都是衙門裡的仵作,不必理會。”
能在宮中混出頭,王公公自然也不是什麼純良之輩,一根腸子怕不長了七八十道彎,當即搖頭,“你年輕,不知道利害,還需小心提防。”
前些日子他剛來時就瞧見過這倆人了,左邊那個呆頭呆腦的倒也罷了,不過憨傻些;倒是右邊那個尖嘴猴腮一臉刻薄的,眼珠子咕嚕直轉,一看就是憋著滿肚子壞心思。
他在宮中混跡多年,鬼門關都走過不知多少遭,看人早有十二分火候,不過寥寥數麵就已窺破真相。
晏驕心下感動,笑道:“我不年輕啦,外頭這個年紀的人媽都當了幾回了!”
王公公一噎,又覺得有趣,立即揶揄道:“那咋還不成親?哎,我知道了,指定是國公爺哪兒做的不好了。”
這倆人年紀都不小了,周圍人跟著著急上火,偏他倆慢悠悠的。連聖人私底下沒事兒都愛念叨幾句呢,“朕的禮單已經修改了十幾回,龐愛卿還沒準備成親?”
就連這次自己來之前,聖人還偷偷囑咐呢,“替朕催著點兒……”
要是抓緊些,沒準兒日後還能結個娃娃親呢!
不過對這個想法,王公公沒敢發表見解,因為他覺得指定不成。
這定國公他老人家恨不得這輩子都在外頭紮根了,連京城都不愛回,又怎麼會想不開,娶個公主兒媳婦回家供著,或是叫兒子憋憋屈屈當駙馬?
晏驕一愣,這話題轉換的太快了吧?“不是,他挺好的。”
王公公倒背著手走了兩步,樂嗬嗬八卦,笑容中儘是曖昧,“怎麼個好法?”
晏驕秒懂,不由目瞪口呆:這個話題超綱了啊!
真不愧是職業公公,聊起天來尺度就是大,簡直是婦女之友啊。
咱們當什麼忘年交,認個姐妹吧!
見她麵上發窘,王公公順勢轉移話題,“想不想去京城看看?”
晏驕點頭。
那肯定想啊,一國首都呢,做夢都想。
王公公就笑,“那就去,國公府靜侯主人久矣。”
晏驕抿嘴兒笑,“工作忙呢,脫不開身。再說了,天闊也離不開呢。”
“那不還有彆的仵作麼?”王公公慫恿說,見她隻是搖頭,便小聲道,“你就說你想去,國公爺自然就什麼都安排好了。”
若定國公真願意進京,還乾的什麼知府啊,留下不就完了!
晏驕明白他的意思,依舊搖頭,唇邊掛了一抹淺笑,“他敬重我,我自然也尊重他,您死了這條心吧。”
王公公跌足大歎,心道這可真是倆死心眼兒湊成對兒了,聖人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將那落了灰的賜婚聖旨派上用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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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牧進考場監考,作為他的侍衛頭領,齊遠自然要寸步不離的跟著。而圖磬也要暫時將重點放在考場巡查上,一時間幾個人齊齊離家,整座衙門都變得空蕩蕩。
為了趕在鄉試開始之前破案,前兩天晏驕整個人都跟瘋了一樣全身心的高速運轉,同時兼任法醫和物證、偵查等多項要職,可謂當世勞模典範。如今驟然放鬆下來,連軸轉了幾天的疲憊後勁兒漸漸翻上來,被夏末燥熱寂寞的空氣一吹,隻覺瞌睡蟲無處不在。
晏驕很少能有這麼清閒的時候,便遵循本能狠狠睡了一整天,然後……開始發呆。
從高強度的陀螺狀態到現在的無所事事,極動到極靜,中間沒有任何過渡,落差之大、轉折之生硬空前絕後,以至於晏驕的大腦有點跟不上趟,短時間內完全想不出自己能乾什麼。
她從沒覺得時間這樣難熬過,連帶著白寧也是乾什麼都心不在焉的。
倆人往往從早上起來就木呆呆的坐在廊下,怔怔的看著前方出神,偶爾對視一眼,便會齊齊發出一聲悠長茫然的“唉”,直把身邊的丫頭都笑的了不得。
還是過來串門的董夫人看不下去,拉著人去了老太太那邊,說要教導她們管家之法。
晏驕和白寧聞弦知意,瞬間明白這背後代表的含義,小羞澀之餘都有點期待。
董夫人在老太太對麵坐著,晏驕和白寧一邊一個,湊著頭聽她講關於人情走動的事。
“一個好漢三個幫,”老太太沒讀過什麼書,言辭簡單直戳中心,“不光打仗的時候要成千上萬的人勁兒往一處使,就是平時居家過日子,少不得也得有些個知心的人脈。男人們心粗,許多事情少不得要咱們操心。”
說著,她舉起禮單,“就好比這個逢年過節送禮,講究可大了。”
晏驕和白寧都深以為然。
這送禮要送不好,可就是結仇了。
等等,結仇?!
晏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念頭迅速湧上。
“對不住,老太太,夫人,”她猛地站起來,拉著白寧就往外跑,“我突然想起來一件要緊的事!”
話還沒說完,兩個人已經手拉手跑了出去,剩下董夫人和老太太麵麵相覷。
“這又是怎麼了?”
看著飛快消失在門口的兩道背影,老太太啞然失笑,擺擺手,“不用問,指定又是頭裡哪個案子沒破……”
董夫人恍然大悟,旋即笑道:“這可真是跟天闊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不怕日後說不到一塊兒去,您老隻等著享福吧。”
老太太十分受用,笑眯了眼,就聽董夫人又歎了一聲,憂愁道:“也不知棘兒日後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他還小呢,急什麼!”老太太笑道。
董夫人搖頭,微微低了聲音,“不小啦,該準備起來啦,不然好姑娘都給人家搶走了。隻是我冷眼瞧著,京裡竟沒有匹配的適齡女孩兒,這可叫我犯了難。”
他們這些人家,結親自然要講究門當戶對,可難就難在,也不知是趕巧了還是怎麼的,跟廖蓁年歲差不多的小姑娘竟少得很,而看來看去,脾氣性格的竟也不搭調。
夫妻在一塊過日子,為的不就是相互扶持,能有個人說說知心話嗎?這要是弄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那還有個什麼趣兒!
老太太點頭,“這倒是不大好辦。”
頓了頓又打趣道:“榛兒就不必擔心了,來日科舉,隻管榜下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