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自然是不能讓大妞回去的, 龐牧當即叫人將她羈押了。念在還是個年幼姑娘,便單獨收拾出一間牢房給她, 待來日上報了聖人,再做定奪。
大祿朝前些年戰火連綿,人口損失嚴重, 如今對待人命官司異常嚴苛。有律法明文規定, 十歲以下幼童無知者,失手傷人方可酌情減刑。而大妞已經十二歲, 且故意輕傷兩人、重傷一人、殺死兩人,性質惡劣、影響嚴重, 任憑怎麼看都是個死局,區彆隻在於怎麼死和什麼時候在哪裡行刑。
這是聖人繼位以來頭一例幼童殺人案件,不必想便知又將是一場好波瀾。
至於大妞的爹娘,龐牧也不想輕易放過。
誠然, 他不信人性本善這套,可若非那對夫妻放肆行事, 哪裡會有如今殘局?
“葉氏十多年來虐待家人,更兼意圖強賣女兒,其行為令人發指,不重處不足以平民憤, 著刺字、流放兩千裡,永不得返。”
“劉寶對葉氏暴行視而不見聽之任之,枉為人父;明知凶手形跡可疑卻不加約束,有為虎作倀之嫌, 仗三十,徒六年!”
徒是古代刑罰中的一種,並非簡單關押,而是要將人犯押送到某些諸如開采石頭、礦產、修路等又苦又累且死亡率極高的地方去強製勞動,很多人沒等熬到刑滿釋放就精神崩潰,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至於大妞那一個七歲、一個四歲的妹妹和弟弟,便送到官府出資興建的善堂,交由專人照顧,與那些因種種原因無家可歸的孤兒們一同成長。
不怕說句難聽的話,哪怕是善堂,好歹他們能吃飽穿暖,也沒人動輒打罵,除了沒有姐姐之外,比原生家庭實在妥善的多了。
十天後,那具無名女屍的身份也被查明,姓孟,人稱孟二丫。
說來,這孟二丫也是倒黴,她本是外縣來親戚家給孩子過滿月的,誰成想回去的路上就遭飛來橫禍。
孟二丫的家人見她久久未歸,也是心急如焚,早在前幾天就報了官,如今還沒找著。隻因那裡距離峻寧府甚遠,不在之前劃到的協助調查範圍內,一時竟未能聯係起來。
這家人來認了屍,當場哭的不能自已,晏驕等人看的也是心酸。
這起連環案本身起因就是一個悲劇:
強行拚湊的夫妻勉強生下孩子過著畸形的生活,而在這種扭曲而壓抑的環境下成長的孩子,或許本就心性不佳,或許隻是後天影響,十多年的歲月中非但沒人拉她一把,反而恰恰正是本該最親近最依賴的父母雙親一次又一次的將她蹂/躪,終究眼睜睜看她墮入深淵……
而那名年幼的凶手在親手摧毀了自己尚未來得及展開的人生的同時,也毫不留情的將兩個原本和睦美滿的家庭砸得粉碎!
待本案徹底結束時,走在街上的晏驕無意中瞧見街邊店鋪門板上插的菖蒲和艾葉,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端午節已悄然來臨。
今兒已是五月初二,再過三天就是端午節了,鋪天蓋地的節日氣氛衝淡了“橘紅色連環襲擊案”帶來的沉悶和壓抑,就連最不愛玩鬨的董夫人也有意識的給大家分發起禮物,試圖讓大家開心一點。
晏驕跟龐牧收到的都是一個精致的五毒香囊,以及一條五彩斑斕的端午索。
晏驕倒還罷了,龐牧先就苦了臉,“嫂子,不是您手藝不好,隻是我老大一個漢子,掛這麼一條東西在腕子上,成個什麼體統!”
董夫人用扇子掩麵而笑,“這叫長命索,也叫辟兵索,配之兵鬼不侵、百病不懼。”
龐牧失笑:“那都是哄孩子的,我這都快成親的人了!”
他好歹也是一地知府,日日要辦公的,回頭一抬袖子露出來這麼一條小孩兒才戴的繩索鏈子,還有個什麼威嚴可言?
“這不是還沒成親麼?”正說著,廖無言扇著扇子從外頭晃進來,聞言笑道,“沒成親的,便都還是孩子。你嫂子好容易親自動一回手,且珍惜些吧。”
龐牧一張臉皺巴的像核桃。
晏驕也覺有趣,哈哈笑著強拉他過來,半哄半騙的給他戴上了。
見他還是笑不出來,便將自己的手腕與他的放到一起,笑道:“瞧瞧,多好,就咱倆是一對,旁人都沒有。”
兩隻胳膊一粗一細,上頭卻都掛著一模一樣的端午索,在日頭下溫溫潤潤的透出絲線特有的光澤。彩繩下頭墜著做成五毒模樣的黃金錁子,搖搖擺擺憨態可掬,憑空多了些暖意。
龐牧砸吧下嘴兒,本能的屏蔽掉晏驕哄孩子似的口吻,竟還真的就越看越順眼了。
“哈哈哈哈!”正美滋滋欣賞著呢,圖磬和白寧相攜而來,見龐牧老大一個人竟還戴了端午索,俱都大笑出聲,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龐牧當即叉腰回道:“你們懂個球!”
後頭齊遠笑的打跌,“如今大人越發嘴硬了。”
他還沒說完,卻見董夫人竟又變戲法兒似的從丫頭手裡接過來一個巨大的荷包,抖開一看,竟是一大堆同樣豔麗逼人的端午索,隻是中間穿了粽子形狀的金錁子,下頭沒帶吊墜罷了。
粽子……還不如是五毒呢!
齊遠的笑聲戛然而止,心中突然湧起一點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就見董夫人笑的溫婉,朝他招招手,“你來。”
齊遠瘋狂搖頭,戰略性後退,“不不不,我不來。”
然而不等他跑,龐牧已經獰笑著撲上來,擰小雞似的將他提溜到董夫人跟前,笑容“和善”,“沒成親的都是乖孩子,來,掛索!”
乖孩子齊遠:“……”
被迫屈服的齊遠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並且本著獨痛苦不如眾痛苦的精神,非常踴躍的協助龐牧、圖磬等人將一乾侍衛都抓了個乾淨,院子裡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哀鴻遍野……
晏驕與白寧笑成一團。
待鬨過了,眾人又說起端午宴席的事,晏驕便道:“難得最近幾日沒什麼事情,不如我包幾鍋粽子吧。”
稍後趕來的白熙和許倩猛地高舉手臂,如同兩杆銳利的標槍,斬釘截鐵的申請說:“晏姐姐,還要烤乳豬!”
兩人都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消耗大,偏好肉食,自從吃過一次烤乳豬之後便念念不忘,隻是也知道麻煩,平時不好意思提。
白寧拍了弟弟一把,“你倒是挑嘴會吃,合著不用你做。”
白熙捂著腦袋道:“那我也不白吃啊,”又對晏驕道,“晏姐姐,你放心,但凡有什麼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儘管開口!”
許倩也跟著點頭,“我也是我也是!”末了又突發奇想來了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桌上一頭豬,天上兩隻鳥。要問哪裡來,烈火爐中烤!”
白熙立刻給小夥伴鼓掌,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讚歎道:“好詩啊,好詩!”
眾人:“……”
這兩個小的都是典型的偏科,本就不愛舞文弄墨的,書讀了不少,各家典故、曆史、兵法如數家珍,可於吟詩作賦一道實在沒有幾兩天分。如今跟著巡街,更是撒歡,很有點後世瞎雞兒亂來的放任自流派風格。
晏驕憋笑憋的肚子疼,忍俊不禁之餘還有幾分淡淡的羞恥,而白寧這個當姐姐的卻已然承受不住,一張臉漲得通紅,順手抄起板凳好一通追殺:
“混賬小子,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不會作詩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說出來有臉不成?
晏驕正看他們鬨騰,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院門口站著滿麵踟躇的任澤。
也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就這麼怔怔站在門外,也不說話,隻是定定的看著裡頭眾人歡笑打鬨。
日光穿過滿牆刷拉拉作響的爬山虎,化作一個個形狀各異的光斑落在他身上,搖搖晃晃的。
他似乎也被院中氣氛感染,唇角掛著一絲淺笑,可卻始終不曾主動參與進來,這絲淺笑也無端變得辛酸。
晏驕定了定神,忽然揚起手來朝他笑,大聲邀請道:“站著做什麼?快進來,大家都在商量端午宴呐,話說你愛吃什麼餡兒的粽子?”
此言一出,眾人都下意識順著她說話的方向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