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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海對陰宥的確是有些意思,但是這“意思”裡究竟有幾分真心,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此時的他,手裡拿著一封信件,眸色深邃。家裡又在催促了。
他歎了一口氣,把桌子上煤油燈溫熱的燈罩給取了下來,把信紙放到火上。不一會兒,信紙就化為了灰燼。
清晨,陰宥做好早餐後,就慢慢繞著遠路去大隊辦公室。她看著地裡綠油油一片,檢查著一顆顆已經開始抽穗的稻穀,心裡非常滿意。開荒第一年,正好遇上豐年,這半年的辛苦沒有打水漂。至於什麼“愛國糧”,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人人都知道青山大隊窮,哪裡交得起什麼愛國糧,村裡不餓死人,就已經是愛國了。
陰宥兀自在心裡點頭,她決定要把裝窮進行到底!
青山大隊的辦公室,其實離陰宥家夥非常近,就在小土坡曬穀場的斜坡下。這辦公室,是村裡人合建的。一排三間房,一間是陰宥和趙文海、陰淮、陰德雅幾個大隊乾部的辦公室,一間是小隊乾部的辦公室,還有一間是會議室。
陰宥習慣於去辦公室的時候,繞著村子走一圈,就當作是巡查村子。她非常滿意村子的平靜祥和,但是當她看到貼在辦公室牆上那張——“歡迎大家舉報大隊裡的地、富、反、壞、右”的下方,不知道是誰塞了一封信時,剛才舒暢的心情,已經如煙一般消散了。
褐色的信封,信封上沒有字,沒有署名,沒有人任何可以猜到舉報者信息的東西。
陰宥環顧了四周,沒有人,她打開信件,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等她合上信件後,眼睛變得銳利。
信是用鋼筆寫的。信上的字體歪歪扭扭,想來,舉報人為了避免被看出身份,從而暴露自己,用了不常用的那隻手寫下了這封信。由此可見,這舉報人心思極其縝密,每一步都算準了。他在辦公室沒人的時候,把舉報信放好。大隊辦公室附近沒有住戶,每天要經過小土坡的人不少,想要找出目擊者,找出這麼個舉報人,有些難度。
但是,那個舉報人並不知道,他的信,在第一時間就令陰宥把槐西族人排除在外了。
隻因為這封舉報信,舉報的正是陰敏然。
陰敏然前天從山下扛回來的那台縫紉機太招風了,再加上昨天逗逗成年禮時的熱鬨勁,就惹得村裡不明就裡的人,把她當成是富農,給舉報了。
這封舉報信既然出現了,陰宥就不好把事情給壓下去,免得幕後那人覺得大隊偏袒敏然,直接舉報到鎮上去。
此時,趙文海也正好到辦公室,他遠遠的就看到陰宥站在那張大字下,手裡拿著一封信。
“有人被舉報了?”
趙文海的聲音平靜,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舉報信出現是遲早的事情。
陰宥把信遞給趙文海,“這事情,交給你調查。”這樣才會顯得公正無私。
趙文海把信件看完,點點頭。憑陰宥和陰敏然的關係,若由她調查這次舉報,可能無法服眾。
陰宥心裡已經有懷疑的對象了,裴書記搞的舉報這一招,不可不謂神來之筆。不過,她倒也不怕,陰敏然最初去鎮上登記的時候,是以未登記人口初次登記的。她貧農的身份,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再加上有陰周和陰淮給她打掩護,那台縫紉機的出現,也沒有什麼問題。
趙文海的行動力非常強,他沒有找人幫忙,而是自己親自去調查。他花了一天時間,就把信息給查出來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親自去陰敏然家中查找,但也沒有找出什麼出格的東西。陰敏然的確是一個貧農,她家廚房裡的吃食,少得緊。她買縫紉機的錢,還是跟陰周、陰淮借了的。為這,趙文海還特地去找陰周、陰淮核實過了,證實陰敏然說的屬實。
當天傍晚,趙文海就把村民給聚集起來,當眾說了這件事。
“村裡有人寫了舉報信,舉報陰敏然是富農。但是根據我的調查,證實陰敏然確實是貧農,她買縫紉機的錢,是跟陰周、陰淮幾個借的。”
趙文海的話音剛落下,村民們就一陣喧嘩。他們都是剛剛知道陰敏然被舉報了的。
槐西族人最為激動,陰周她們幾個已經私底下跟她們說過,被舉報成地、富、反、壞、右的後果了。有些族人甚至還在山下見過那些被打成地、富、反、壞、右的人的遭遇。舉報陰敏然的人,這是跟她有仇,把她往坑裡推呀!也隻有外族人才會有這樣的壞心眼!槐西族人對村裡這些外族人,心生不滿。
陰敏然一臉委屈外加木木然地走到人前。裝無辜,她是會的,老實人一直是她的人設,裝無辜也沒什麼難。那雙黑黝黝的眼,看著底下一個個村民,似乎是想要把冤枉她的人給找出來,“我辛苦一輩子,就攢了那麼些錢,想著老婆兒子跟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咬咬牙,跟陰周、陰淮借了點錢,湊合湊合去買了台縫紉機……”
她剛說到這,村民中就有人叫道:“怎麼可能,你有證據證明,錢是她倆借給你的嗎?難道不是她倆包庇你?要知道你們感情非常好。”
叫囂的這人,正是馬明的妻子,人稱蘭嬸。
蘭嬸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整個青山大隊就沒什麼有錢人,當然梁紅例外,不過梁紅也還算不得是青山大隊的人。整個大隊,沒有一戶人家是青磚瓦房,都是些土房。在大夥的認知裡,村裡人若有錢借給彆人買縫紉機,還不如用來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