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驚住孫翠, 在場所有人心中都開始發寒。
但畢竟都是在官場待久的狐狸,大家就算意識到不對,麵上卻也不顯。
洛婉清笑著將酒一敬, 隨後喝到空杯。
孫翠麵色不太好看,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 抬手回酒。
等兩人喝完,孫翠急忙追問:“柳司使竟是揚州監獄出身?莫不是通過死囚選考考上去的?”
“正是。”洛婉清頷首, 笑著道, “隻是當時囚犯眾多,孫大人不太在意在下, 故而沒有印象了吧。”
“是我的過錯,”孫翠聽明白麵前這位監察司的司使是打算回來翻舊賬,笑著舉杯道,“柳司使人中龍鳳, 下官當時竟是沒能看出來, 是下官眼拙。如今柳大人身居高位,自有海量,我這就自罰三杯, 還望為下官過去冒失見諒。”
孫翠說著, 便拿起酒杯, 趕緊自己喝了三杯。
洛婉清看著她自罰,笑著沒說話,孫翠喝完酒, 見她不給台階, 便僵笑著坐下,不再看洛婉清。
洛婉清也不多說,點到即止讓他們坐立難安後, 便自己安靜吃飯。
一頓飯吃完,有洛婉清這麼一出,外加張逸然板著臉坐鎮,當地官員也再陪不下去,趕緊離開。
周春和孫翠一出門便單獨上了馬車,進車之後,周春立刻道:“這柳惜娘什麼來頭?你監獄裡有過這號人物?”
“卑職馬上去查。”
孫翠麵色也極為難看,立刻道:“請大人放心。”
孫翠回到監獄,很快便從名錄中找到了“柳惜娘”的名字,隨後便趕緊去找周春。
“她的確和洛婉清在一個監獄,聽獄卒說,兩人還一起打過架,坐過水牢,的確是有些交情。之前監察司和三殿下都派人來查過她的底,她在東都怕是不簡單。”
周春聽著沒有說話,他閉著眼睛,靠著在搖椅上,手指點著大腿,慢慢道:“原本想著,這一群人中最麻煩的是張逸然,請鄭大人出手幫忙,結果沒能攔下來。本想著這次咱們要應付的是張逸然,但現下來看,最難應付的怕是柳惜娘。”
孫翠沒說話,周春皺起眉頭,滿是憂色:“咱們做的事太多了,尤其是事關洛家。”
“既然如此,”孫翠思考著,“反正鄭大人已經說,如有必要斬草除根,那不如……”
孫翠抬起頭,看向周春,雖然話沒說出口來,但兩人都已經知道了對方想法。
周春點著椅子漫聲道:“監察司的司使大多武藝高強,那個星靈,聽說是宮中幽蘭苑出身的女官,不好對付。柳惜娘的身手如何?”
“在揚州被抓時,據說一般。”
孫翠說著“柳惜娘”的身份:“她就是鹽幫分舵的一個小舵主,有些武藝,但是比起正經的武林高手還是差些。”
“她武藝不行,到底是怎麼當上正五品司使的?”
周春有些不解,但很快,兩人就想到了那張驚豔揚州的臉。
孫翠笑了一聲,慢慢道:“年輕的小姑娘,換了張臉,也就換了個命。”
周春聞言,頗為讚同點點頭,忍不住道:“若是能讓她活著……”
“大人,”孫翠察覺周春的意思,提醒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還是斬草除根為好。”
周春一頓,隨後也隻能點頭:“行吧,那我讓紀主簿去操辦,今夜就動手。”
兩人一商議,便將事情定下來。
而洛婉清這邊,送走了揚州的官員,四人去了上方,星靈檢查了周遭一圈,關上門窗,便直接回頭,看向坐到自己小榻上的洛婉清,直接道:“你和那個孫翠有仇?”
“一點舊怨。”
“那個洛家的案子是不是有問題?”張逸然方才已經看明白這些人神色,也是直接詢問。
崔衡撩了衣擺坐到椅子上,慢慢悠悠道:“明顯啊,”說著,他看向洛婉清,“周春乾的?”
“脫不了乾係。”
洛婉清見大家都看明白,也不遮掩。
張逸然皺起眉頭:“如果當真有問題,今日直接提出來,有些太冒失了。應當先調出卷宗……”
“你調不出來。”崔衡打斷張逸然的話,靠在椅背上,端了茶,輕笑著道,“這些官場混子,怎麼可能給你調出真的有用的東西?”
“能不能調出來,去調一遭就知道了。”
星靈說著,抬眼看向張逸然:“張大人是想現在過去,還是休息一會兒?”
“怎麼不問問我呢?”崔衡似是有些委屈,“我的意見難道不重要嗎?”
“現在去,”所有人都直接越過了崔衡,張逸然思量著,“以免夜長夢多。”
說著,洛婉清便起身,思量著道:“那星靈保護二位去調卷宗賬目,勞煩張大人替我留意,洛曲舒府邸抄家後所有物件去向的名冊。”
聽到洛婉清點名,張逸然趕忙道:“好。”
“柳司使何去?”崔衡有些奇怪洛婉清的吩咐。
洛婉清從一旁包裹中取了鬥篷,披在身後後,解釋道:“我先去當地監察司看一看。”
四人說著,便分道揚鑣,洛婉清帶了個麵具,拿著監察司的令牌,便自己出了客棧。
監察司在全國縣府級彆以上地區都設置了分點,當地司使直接歸屬東都監察司管理,對當地官員案件有檢查審核之權,與地方禦史職責相似,但監察司直屬天子,涉及案情的側重點不太相同,一般也不與地方有太多衝突,地方也不敢衝突。
揚州這些官員她信不過,也怕自己是單打獨鬥,便想找到監察司摸個底,看看這裡監察司是否有異心。
洛婉清走出客棧,便找著監察司的路行去。
揚州大大小小街道,她走過無數次,監察司的位置她也清楚。
她走在熟悉的路上,忍不住打量四周。
時隔一年回到揚州,揚州變化不大,然而看著人來人往,她心境卻大不相同。
她不敢露出自己的臉,洛婉清當年在揚州頗有些名聲,她怕遇到舊人認出來,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帶了個麵具,一一掃過那些她熟悉的人。
等路過她娘過去的醫館,看見醫館緊閉,還掛著舊日牌匾,她不免頓住腳步。
旁邊人看她停下,在醫館門口賣著桂花糕的小哥朝她笑起來,用熟悉的口音喚她:“姑娘,要份桂花糕嗎?”
洛婉清一時無言,隻覺心虛翻動,片刻後,她轉過頭去,轉身離開。
舊路越走越傷懷,倒不如低頭前行。
她一路快步走到監察司門口,拿出令牌,通報之後,很快便有一位女子帶著人急急趕了出來,朝著洛婉清行禮道:“揚州監察司縣司主秦懷玉見過柳司使。”
洛婉清抬眸看了一眼這位中年女子,恭敬道:“見過秦司主。”
“柳司使遠道而來,屬下卻未知曉消息,有失遠迎,還望司使恕罪。”秦懷玉說著,請洛婉清入內。
洛婉清笑了笑,寒暄道:“我等前來本就隱秘,不必行這些虛禮,我過來,是想同秦司主問問揚州的情況,揚州那些地方官員我信不過。”
“明白。”
秦懷玉說著,帶著洛婉清往裡,兩人坐下之後,秦懷玉讓人奉茶上來,直接道:“司使想問什麼,卑職知無不言。”
“揚州這些官員的資料這裡有嗎?”洛婉清詢問出聲。
秦懷玉立刻道:“有,我這就讓人拿來。”
說著,秦懷玉招呼了人去拿資料,洛婉清端了茶,用袖子半掩,嗅了嗅確認沒有什麼東西後,才抿了一口,隨後道:“在下也是剛從東都過來,對監察司地方並不熟悉,不知揚州監察司內有多少可用之人?”
“一百五十三人。”
秦懷玉答得認真:“其中司使七十人,影使七十,剩下十三位文職。”
“整個江南道呢?”
“約有三千左右。”
洛婉清聞言點頭,以她的職權範圍,最多便是能調用整個江南道一道司使。
“如果我要調齊整個江南道的司使,需要多長時間?”
洛婉清這話問出來,秦懷玉便是一驚,看見秦懷玉的神色,洛婉清趕忙笑起來安撫:“我就是好奇問問,沒打算做什麼,秦司主不必驚慌。”
“哦。”
秦懷玉穩了穩心神,點頭道:“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若是召集整個江南道司使齊聚揚州,最快速度,大約要兩到三天。”
洛婉清笑著沒有說話。
秦懷玉倒也沒猜錯,她的確在擔心發生大事。
她已經發現,其實從進入監察司以來,她做的所有事,似乎都在沿著夢中上一世謝恒的命運在前行。
謝恒上一世的罪名裡,第一條是刺殺太子,然後她刺殺了太子,謝恒包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