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一下反應過來,驚恐出聲:“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
“王叔!”張逸然急道,“你有什麼冤屈你同我說,我現在當官了,你不用害怕……”
“我不……”
“這是張秋之的兒子。”
謝恒突然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仿佛什麼知道,盯著王虎,冷靜道:“你是要死守到底,還是開口說話,至少聽他同你說說。萬事有我兜底,你怕什麼?”
“你……”王虎驚疑不定看著謝恒,不由得開口,“你是誰?”
“監察司,謝恒。”
這個名字報出來,王虎一瞬屏住呼吸。
謝恒平靜看他,隻問:“走不走?”
沒有人敢說話,王虎盯著謝恒,許久後,咬牙開口:“走。”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洛婉清趕忙叫人帶上王虎,送著王虎出去。
所有人都跟著獄卒等人出去,洛婉清隨著謝恒走在最後,隻是沒走幾步,洛婉清突然意識到什麼,腳步戛然而止。
謝恒察覺身後人沒動彈,冷淡回頭,順著洛婉清的目光看向旁邊監獄。
一瞬之間,鋪天蓋地的“江少言”迎麵而來,撞入了謝恒的視線,謝恒瞳孔一縮,跟著洛婉清靜默在原地。
洛婉清愣愣看著那些字跡,這麼久了,那些字跡卻還是沒有消散。
這個房間仿佛是隻住過她一個人,於是當年她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完完整整保存在這裡。
滿牆都是江少言的名字,從中間規整的、到邊緣幾近崩潰的,從一筆一劃深深刻進牆裡的、到有些潦草淺淺劃在牆麵的,甚至有些名字上還沾染了血,每一個名字都是那一刻的心境,在這一刹仿如地獄伸出來冰冷的手,將她一把拽回那岩漿之中。
洛婉清愣愣看著那些名字,旁邊傳來一個平靜疑惑的聲音:“這是什麼?”
這聲音讓洛婉清驟然清醒,她冷靜幾分,慌逼著自己低下頭來,儘量冷靜應聲:“這是卑職當年在監獄時,因無聊刻下的名字。”
“無聊嗎?”
謝恒靜靜看著上麵的名字,神色看不出喜怒,隻問:“一個為你排隊買桂花糕、為你去東海取沉香給製香店製你喜愛的線香、每日你一回頭就在的人,你在此處寫下他的名字時,隻是因為無聊?”
洛婉清不敢說話,她沒想到謝恒會察覺這麼多,她介紹給他的每一家店鋪,他竟都能知道這裡帶著江少言怎樣的影子。
這是他們的五年,誰都不可逾越的五年。
這五年頭一次以如此具象的姿態出現在他們眼前,那滿牆江少言的名字像是刻在她的骨肉裡,她的血液裡,隨著血液的流淌,帶著愛恨浸透她的每一寸。
讓她如此清晰地、再一次想起她的來處。
柳惜娘,從揚州監獄中毀容斷筋塑骨,為李歸玉而生,為李歸玉而來。
她不敢多想,逼著自己冷靜,垂眸站在謝恒麵前。
謝恒靜默看著她,似想說些什麼,然而過了許久,終於隻是輕歎一聲,轉身道:“走吧。”
洛婉清跟著謝恒提步離開,走遠前,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江少言。
謝恒察覺她回頭,垂眸催促:“走快些。”
洛婉清聞聲收神,趕忙跟上謝恒,跟著他快步走出監獄。
一行人帶著王虎回到謝恒府邸,管家帶著王虎先去洗漱,等洗漱完畢後,謝恒便讓張逸然單獨去和王虎說話,所有人等在門口。
聊了一會兒,張逸然便開了門,笑了笑道:“好了,王叔願意說。”
聽到這話,洛婉清立刻帶人進去,抬眸便見王虎坐在桌前,看上去有些疲憊。
他身上都是傷,明顯是遭遇過酷刑,見所有人進來,王虎馬上起身,恭敬道:“各位大人。”
“坐下說話。”謝恒抬手,每個人尋了個各自位置。
謝恒坐在高處最邊上,星靈準備了筆墨坐在一旁記錄,張逸然和崔衡各坐一邊,留洛婉清和王虎坐在圓桌上,兩人麵對麵,洛婉清想了想,給王虎倒了茶,溫和道:“王叔,您從六年前,出事那場鏢說起吧。”
聽到這話,王虎想了想,隨後道:“六年前,頭兒的大女兒生病,頭兒手裡缺錢,便重操舊業,因為想要錢,我們什麼單子都接。那次是幫一位富商運了些貨,從揚州運到西北。結果我們到西北的時候,前線就打起來了,我們不想多呆,貨送了就打算走,但當天晚上,幾個黑衣人到了客棧,找到了頭兒,說要給我們一個單子送回揚州。一開始我們都不想接,覺得不太對勁,可頭兒和他們單獨說了一會兒後,回來就同我們說,這個單子他接了,但很危險,讓我們願意走的就走。”
“所以當時,其實他知道自己要送什麼?”
洛婉清想明白,隨後道:“那是個什麼樣的盒子?”
“我沒見過,一直用黑布包著。”王虎回憶著,“但我抱過一次,感覺是鐵質,兩個手掌大的盒子,非常沉,平時頭兒都把他抱在懷裡睡覺,誰都碰不了。當時頭兒讓我們走,但大家都是過命的兄弟,沒人願意離開。所以我們就一直送回來,本來一路都很好,結果就是到了揚州郊外,突然就出現了很多殺手。”
王虎說著,哪怕時隔六年,還是紅了眼眶。
“這些殺手武藝很高,當時我被捅了一刀,捅在胸口,但剛好,我心臟位置生得比尋常人更靠左,那一刀沒殺死我。等我醒過來時,周邊都是兄弟屍體,我爬著想跑,結果就剛好看到一個人,從樹乾中間取出了那個盒子。”
“他是誰?”洛婉清皺起眉頭,終於明白,張秋之死在揚州郊外,她爹到底是怎麼拿到的東西。
原來張秋之死前將東西藏在了樹乾中,那些殺手沒有找到,之後被人取走。
“他怎麼知道那東西藏在樹乾裡?”
“因為他就是那些殺手之一。”
王虎解釋,大家都有些驚訝。
王虎笑笑,似是明白他們的疑惑,解釋道:“當時我看見他就想跑,結果因為傷勢太重,根本跑不了。本來我都認命了,結果,他拿了東西,居然把我救了。之後他便同我說,如果我想活著,我從此就要以另一個叫方苗的人的身份活著,跟著他做事,再不能回去了。我想活,便答應下來,他將我妻兒送到了流風島,我就在外麵負責做事,每一年流風島開,我就回去看看他們。”
“那,那個鎏金鳳羽紅寶石的發簪,就是他讓你買的?”
洛婉清猜測,王虎點頭:“不錯,今年年初,洛曲舒死在牢裡,洛家流放,洛家的財產變賣,他突然就找上我,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將這隻發簪不計一切代價拍回來。”
“發簪呢?”
“我給了他。”
“他呢?”
“我不知道。”
王虎搖頭,思索著道:“我從三月就被關進監獄,再沒見過他。”
“你為何會在監獄?”
謝恒仿佛早已知什麼,問得平淡。
王虎神色微凜:“三月,我剛拍下發簪沒有多久,就被一夥人抓住,他們逼問我鳳簪給了誰,我說賭了。他們折磨了我很久,前陣子突然就將我扔進了監獄。”
“你前陣子才進的監獄?!”
洛婉清詫異:“什麼時候?”
“七月初九。”
王虎開口,洛婉清便愣住。
七月初九,這是她從東都出發的日子。
這已就意味著,在她離開東都時,便有人,讓王虎在這裡等著她。
是誰?
念頭劃過腦海時,監獄中滿牆的“江少言”仿佛是無聲的答案,一瞬出現在她眼前。
她仿佛是回到了監獄長廊,愣愣回頭,看見那個人端坐在監獄中,他身後是滿牆江少言的名字,像當年一樣,一身黑衣,身配長刀,端端正正,朝她仰起頭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小姐。”
此時此刻,那滿牆字跡,仿佛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和提醒。
他是她的沼澤,窮儘一生想要拖著她沉淪淤泥。
他絕不容許她走出去,他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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