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 我對天起誓,我不是張九然……(2 / 2)

滄瀾道 墨書白 17155 字 4個月前

謝恒沒說話,隔著車簾,洛婉清也明顯感覺對方不悅的情緒。

她不敢多說,把藥瓶裡的藥吃了兩顆,又不敢還回去,便塞回衣袖。

想來謝恒打賞屬下,應該沒有要回去的,她若還回去,謝恒大約不喜。

她在馬車門口靜靜等了一會兒,就看朱雀從山上用輕功一路奔來,來到謝恒麵前,高興道:“公子,抓了兩個。這次收獲不錯。”

“嗯。”

謝恒應了一聲,隨後道:“回去,連夜審。”

說著,馬車便動了起來,朱雀看向洛婉清,抬手道:“你騎馬保護公子回去吧,我們把人帶回去。”

洛婉清頷首應下,朱雀轉身又回了山裡。

洛婉清騎馬跟上馬車,忍不住看了一眼馬車坐著的謝恒。

車簾忽起忽落,偶爾露出公子俊美如儔的麵容。

謝恒察覺她看他,冷眼掃過去,洛婉清趕忙收回眼神,心中惦念著方才謝恒那一劍。

她忍不住有些擔心相思子,怕相思子還沒把她家人還來,先被謝恒一劍劈死了。

就剛才那一劍,她不需要再多看,也清楚知道,謝恒絕對輪不到她保護。

不知道謝恒到底怎麼看待剛才的事,她心中揣揣。

跟著謝恒馬車慢慢悠悠回到監察司時,已經是半夜,前院還在鬨著什麼,大約是張逸然還在和玄山掰扯人販子的事。

謝恒領著她下了地牢,讓人點了燈,兩人一進去,便見朱雀和青崖已經提前等在那裡。

地牢中,三個殺手被綁在刑架上,他們嘴巴都被兩個木架子撐著,不能咬合,口水滴答流下來,人被鐵索綁得死死的,又怕又怒盯著他們。

洛婉清聞著刑訊室中的血腥味,心中微凜,謝恒仿佛見怪不怪,坐到正前方太師椅子上,抬手撐額,有些疲倦看著前方三人。

“公子到了,”青崖走上前來,溫和道,“這是這些人的資料,以及留在監察司的卷宗,我讓人開始動手?”

“惜娘。”

謝恒突然開口,所有人都是一愣,洛婉清抬眸,就見謝恒轉眼看過來,平靜道:“刑訊學了嗎?”

刑訊和她當大夫時學的東西,有那麼些相似。

隻是那時候她是為了救人。

她直覺要做什麼,但她知道現下謝恒已經在懷疑她,她垂下眼眸,冷靜道:“學過。”

“你們退下吧。”

謝恒抬手,屏退眾人。

朱雀看了一眼周遭,明白謝恒是要讓洛婉清動手,他忍不住瞄了一眼洛婉清,小心翼翼道:“那個,公子,柳司使才剛進來,要不我……”

“退下。”

謝恒冷眼掃去,朱雀立刻低頭:“好的公子。”

說完,朱雀便跟著大家一起離開。

房間裡隻剩下謝恒和洛婉清兩人,以及三個殺手。

謝恒撐著額頭,平靜道:“審吧。第一個問題,風雨閣的老巢在哪裡?第一個問題,風雨閣左使如今在哪裡?第三個問題,相思子在哪裡?第四個問題,相思子安排在監察司的殺手是誰?第五個問題,相思子打算做什麼?其餘有任何線索,都可以說。說,可以好好活。不說,”謝恒抬眸,“可以讓活,但不如死。”

聽到這話,三個殺手都不說話,似乎是視死如歸。

謝恒垂眸看向攤開的卷宗,指了最邊上的一個,同洛婉清道:“開始。”

洛婉清深吸一口氣,走到刑具邊上。

上刑,通常先從不會造成長久傷害的刑具開始。洛婉清猶豫片刻,從旁邊拿起鞭子,謝恒聽到聲音,沒有抬頭,便知她拿了什麼,淡道:“用針。”

洛婉清動作一頓,謝恒提醒:“風雨閣的殺手都專門訓練過,一般的刑罰根本沒用,不用浪費時間。”

洛婉清聞言,恭敬道:“是。”

說著,她抓了一把鋼針,走到最邊上的人麵前。

對方閉上眼睛,洛婉清抓住對方一根手指,冷靜將鋼針放到對方指甲縫間。

針下壓著的肉是軟的,針抵著的指甲有些硬,帶著阻力。

她這一生給無數人針灸過,過去她施針從無猶豫,但在這一刻,她握著米粒寬的鋼針,卻有了幾分害怕。

被她拉著的人看著平靜,但身體肌肉緊繃,她知道,這是他在害怕。

他是個人。

一念劃過,也就是這片刻,謝恒聲音悠悠響了起來:“以前沒給人上過刑?”

“沒有。”

洛婉清牢記著自己鹽幫小舵主的身份,低聲道,“隻打過人,沒用過這些。”

“哦,那這個反應倒很真實。”

謝恒放下卷宗,他站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後,從她身後抬手握住她的手,仿佛是將她環到懷中,冷淡道:“那我教你。”

說著,他握著她的手,一寸一寸將鋼針紮入指下。

刑架上的人猛地掙紮起來,謝恒抓著她的另一隻手,死死按住對方,平靜道:“按住他。”

洛婉清不敢動,她用力壓著對方掙紮的手臂,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被上刑的人不是刑架上的人,是她。

刑架上的人咬著唇,像一條缺氧的魚,用儘全力在試圖掙脫鐵鏈。

鋼針越入越深,等到完全沒入一根指甲時,謝恒帶著洛婉清輕輕一撥鋼針,刹那間,刑架上的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嚎叫出聲!

洛婉清忍不住一顫,謝恒側目看她:“怕什麼?”

“我是第一次給人上刑,”洛婉清克製著情緒,輕聲道,“望公子見諒。”

“柳司使還有憐憫之心。”

謝恒語氣聽不出情緒,他說著,拉著她的手,拿起第一根鋼針,在對方哀嚎之中,一點一點紮了進去,平淡道:“混跡鹽幫多年,倒還至純至善。好像這人是認識的一般,心中不忍。”

洛婉清聽到這話,心頓時沉了下去,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場刑訊的意義。

他不是在審這些犯人,他是在審她。

“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洛婉清由他領著,將鋼針一針一針紮進去。

“惜娘,這些人罪有應得。”

謝恒的聲音在耳邊,在嚎叫聲中依舊異常清晰:“他的名字叫冥三,一直在風雨閣長大,他殺人無數,去年,他屠了一戶農家。”

鋼針不斷釘入青年手指,謝恒描述著他的罪行:“那一家人隻活下來一個女人,他把那個女人綁在樹上,一刀一刀殺了她的孩子,卻留她活著。原因隻是因為,他路過看見這個女人,把肉給了孩子。他和女人說,他娘把他賣了換了兩斤豬肉,她憑什麼要把肉給孩子吃。”

洛婉清忍不住作嘔,一刀一刀,謝恒雖然很隱晦,但她卻明白,什麼情況,才會是一刀一刀。

她的手顫抖起來,突然覺得麵前這人沒什麼可惜。

他該死。

他死一萬次都不夠。

謝恒睨她一眼,繼續道:“風雨閣的人,多是如此。譬如那個張九然,秦玨以真心待她,她卻害他滿門。你說,他們是不是該死?”

張九然。

這是今天謝恒第一次提張九然。

洛婉清冷眼回頭,看向身後似乎是擁抱著自己的謝恒:“三殿下和公子說什麼?”

謝恒看著她警惕帶冷的眼神,沒有出聲,片刻後,他開口:“不要問我問題,我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我你是誰。”

洛婉清不說話。

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不打自招。

她麵露疑惑:“公子到底想說什麼?”

謝恒見狀,想了想,後輕聲一笑。

他退了一步,給洛婉清讓出路來,隨後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椅子的方向拉過去。

他的力氣很大,沒有給洛婉清任何拒絕的機會,洛婉清由他拉著,被他按著坐到椅子上。

見她坐下,謝恒便走到刑具架邊上,優雅卷起袖子,拿了刑具,溫和道:“既然惜娘不說,我來問給惜娘看看。”

說著,他倒了滾水,走到中間人麵前,扒開對方衣服,直接將滾水一路澆下。

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刑房,洛婉清仿佛是回到了自己臉被火燙傷那天,疼得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謝恒上刑的動作流暢優雅,洛婉清卻覺得那是人間最慘烈的景象。

她逼著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情緒,看著中間那人終於扛不住最後一道,痛哭發出顫音:“我說。我有線索。”

謝恒一頓,轉眸看去,將已經完全軟了的人從地上揪著頭發拎起來,平靜道:“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左使的消息。”

洛婉清聽見這話,緊張握緊了椅子上的扶手。

謝恒側耳傾聽:“嗯?”

“我是,我是暗閣的人,我看見過名冊,”他對方喘息著,“我知道左使在江湖上的身份。”

風雨閣之人,在江湖都有一個獨立的身份,像趙語嫣有一個九霜的身份一樣,他們平日用這個身份行走江湖,暗地裡用風雨閣的身份刺殺他人。

這個身份,除了閣主和殺手自己本人,就隻留檔在暗閣最核心的檔案之中,除此之外,無人知曉。

洛婉清死死盯著對方,謝恒掃了她神色一眼,隨後看向地上的人:“什麼身份?”

“她在江湖上,是揚州鹽幫分舵的小舵主。”對方咽了咽了口水,對一切完全未知,清晰道,“她叫柳惜娘。”

洛婉清瞳孔急縮,謝恒平靜看著對方,繼續道:“柳惜娘是張九然嗎?”

對方搖頭,沙啞道:“我不知道。”

謝恒聽他的話,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他的回答。

他半蹲在地上,地麵上都是血,謝恒一手搭在膝頭,一手握著利刃,臉上染血,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你知道嗎?柳惜娘,是不是張九然?”

他這麼問,洛婉清反而平靜下來。

她終於知道李歸玉和謝恒說了什麼。

方才朱雀來報,他們在山上隻抓了兩個人,這裡卻有三個,也就是有一個,不是抓的。

那大概率,就是李歸玉給的。

這就是謝恒為什麼突然問她該相信誰,突然和她提起張九然,突然要確認她說風雨閣來埋伏必定有人埋伏,突然轉變了態度,答應將她交給李歸玉,同李歸玉合作。

她愣愣看著謝恒,謝恒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染血的手拂過她的麵頰,繞著她的椅子,平靜道:“你偽裝得很好,很好很好,完全不像一個殺手,我一生看過無數人,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你一樣,從身體、細節、語言,徹徹底底偽裝,你甚至把自己裝得像個揚州閨秀,連給人上刑的反應都裝得這麼真實。就是這麼完美偽裝,讓我很多次懷疑你是殺手,卻都不敢確定,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漏洞百出、心存善念的殺手。但如果你是張九然——”

謝恒停在她身側,垂眸看她:“我就明白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抬眼,平靜道:“為什麼?”

“因為當初,秦師弟,也是這麼同我說的。”

漏洞百出、心存善念。

到的確是張九然和秦玨的相識。

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不住輕聲一笑。謝恒抬起她的下頜,逼她看他,他彎下腰,冰冷注視著她的眼睛,莫名有幾分惱意:“柳惜娘,我其實懷疑過你是張九然,但我不敢信。我很遺憾這消息是由彆人幫我確認。騙過一個又一個男人,”謝恒靠近她,盯著她,“我是第幾個?”

洛婉清沒有理會的質問,她坦蕩回視他:“我不是張九然。”

謝恒不可置信:“你到現在還騙我?”

“我可以對天起誓,”洛婉清抬手,直直盯著謝恒,“我、不、是、張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