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呆住,張九然立刻明白:“沒有是不是?你能搞到嗎?”
“我……”洛婉清遲疑著,想著崔恒的脾氣,“我現在有傷,不一定……”
“我猜就是。”
張九然抬手拍在她肩上,“惜娘啊,你還記得我在牢裡同你說的嗎,你得練酒量。”
洛婉清突然明白張九然的意思了:“你想喝酒?”
“東大街老王家的酒,隔壁張二娘的鹵牛肉,再到往前走十丈有小家小餛飩。”張九然似是回憶,“你是沒吃過。就這樣,擇日不如撞日,你背我出監察司,咱們趕緊去搓一頓。”
洛婉清糾結著:“你我都是病患……”
“你傷哪兒了?”
張九然疑惑,洛婉清抿唇:“李歸玉的箭,在肩頭。”
“我當多大的事兒!”
張九然一拍洛婉清傷口,洛婉清“嘶”了一聲,忍不住道:“你彆仗著眼瞎亂來!”
“碰傷口了?”張九然略帶關心,隨後抬手,仿佛是能看到一般,轉了轉,高興道,“我手感還挺準。”
“你!”
“彆學他們那套,人生得意須儘歡,”張九然笑起來,“帶我喝酒去,你不喝我喝。”
洛婉清聞言無奈,想起水牢裡的約定,她被張九然說得心動。
兩姑娘嘀咕片刻,洛婉清拉著張九然換上衣服,就把張九然背上,趁著夜色,偷偷躍出了監察司。
張九然環著洛婉清的脖子,感覺夜風吹在臉上,她心情大好,不由得道:“今天跟你來那個男的就是崔恒?”
“嗯。”
洛婉清躍在房頂,張九然思索著:“他這聲音和秦玨一模一樣,到現在還沒讓你聽過真的聲音啊?”
洛婉清一頓,低低應了一聲:“嗯。”
“今晚姐姐帶你喝酒壯膽,等咱們回來,我就帶你去讓他把真的聲音給你聽聽。臉不讓看,聲音用彆人的也太過分了!”
張九然突然興致大漲,洛婉清皺眉:“你若介意他用秦玨的聲音,他換一個就好了。”
“你怕什麼啊?”張九然轉頭看她,“反正早晚要成婚的人,早一點晚一點,見個麵有什麼區彆?”
聽到這話,洛婉清真氣一泄,差點從屋頂掉下去。
她紅了臉,咬牙道:“你胡說什麼呢?!”
“監察司男女搭檔的,哪個不是成了婚的?他給你塑骨,還給你吸毒,你說你們不成婚,你一個大家閨秀,他不占你便宜嗎?”
張九然說得認真:“我明天去探探他。”
“你要敢再他麵前胡說八道,以後我一口酒都不會給你帶!”
洛婉清聽她的話,清醒她現在是個瞎的,紅著臉道:“我朋友不多,你給我弄沒我和你沒完!”
“哦,朋友。”
張九然明顯不信。
但想著洛婉清臉皮薄,又顧忌自己一個瞎子以後還得靠洛婉清買酒,隻能妥協,她似笑非笑:“好吧,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洛婉清聞言,放心許多,她知道張九然不是個沒譜的。
她背著張九然到大街,扶著她走在街上。
吃過了她想吃的小餛飩,又買了張二娘的鹵牛肉,帶著她去了她想去的小酒館,點了酒,兩個姑娘有一搭沒一搭聊天喝酒。
洛婉清的事兒說得差不多,張九然就開始說自己的:“相思子我不敢殺,我若殺他,我保不住我家裡人,而且……我也不忍殺。乾脆吧,放棄!”
張九然笑起來,她說得簡單,洛婉清卻知道那一路多難:“我把內力給你,我找了趙語嫣,她想吃我很久了,我和她保證,她把你送到監察司,我回東都給她吃。我和你家裡人先後流放,沒和他們待一塊兒,出來我就聯係了青綠,讓青綠幫忙,但風雨閣有人察覺我跑了,青綠就將計就計,把這事兒捅給了相思子。這時候聽說你接近了秦玨,相思子覺得你是顆好棋,可能比我容易混入監察司,頂替死囚,恨李歸玉,隻要把你家人搞到手裡,控製你很容易。所以他乾脆親自來找我。剛好遇到山崩,他就借著山崩,把我和你家裡人都帶走了。”
張九然說著,有些傷感:“其實我看得出來,他也想保我,隻是這事兒讓趙語嫣知道,他保不了。他就答應了我的一個請求,讓我去護國寺,我把你給的東西埋在樹下,然後接受了風雨閣對叛逃者的懲罰,他們打斷了我的骨頭,毀了我的筋脈,把我扔在護國寺。但其實我知道,”張九然垂眸,“他是想給我一條活路。”
他把洛婉清家人的消息捂得死死的,就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張九然離開。
他把趙語嫣派去監察司刺殺秦玨,就是希望她死在監察司,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張九然離開。
他把張九然扔在護國寺,就是知道洛婉清會去護國寺。
洛婉清靜靜喝酒,好久,啞聲道:“我殺了他,你會怨我嗎?”
“是我讓你殺的。”張九然輕笑,“因為我殺不了。”
洛婉清點頭,她看著張九然仿佛無謂生死的模樣,終於道:“你說了那麼多人,還有一個人,你怎麼一直不提?”
張九然一頓,許久,她輕笑:“因為我不配。”
“監察司讓你為他作證。”
洛婉清終於說到正事。
張九然神色平靜:“能保住我家人嗎?”
“會儘力。”
“我要的不是儘力,”張九然看向洛婉清,“是萬無一失。”
洛婉清明白張九然的條件,點頭:“我會和公子說。”
“行了,”張九然搖頭,“喝酒吧,說這些不開心的。你倒是說說,崔恒你是一點不心動啊?”
“你把這碗喝了。”
洛婉清直接推了一碗清酒,張九然“嘖”一聲,端起酒壇:“我喝這個。你把那碗喝了。”
兩人互相推酒,洛婉清看張九然喝得豪邁,也不好意思一點不喝。
張九然大口喝,她小口小口抿。
她以前沒怎麼喝過酒,喝得也是甜甜的果酒,頭一次喝這種烈酒,隻覺辣嗓子。
兩人散漫聊天,張九然開始和洛婉清傳授報仇的經驗。
“這報仇不能盯著,日子也要過的。該吃吃,該喝喝,你是報仇,不是入教,不需要修生養性。我死了就算了,你既然把我救活了,就算我張九然半個妹妹,我肯定要拉你一把。不是我吹……”
話沒說完,張九然就聽“咚”的一聲,洛婉清就腦袋嗑在了桌麵,再沒起來。
張九然一愣,隨後驚道:“不是,你這點酒量也太淺了吧?”
洛婉清沒回話,張九然突然想起來,她現在是個瞎的,趕緊摸索著戳洛婉清:“不是,你倒之前給我點準備,叫個人啊?咱們怎麼回去啊?”
洛婉清迷迷糊糊,聽張九然聒噪,從腰間拽下一個短笛,拍在桌麵:“吹。”
張九然隻聽拍了個東西,摸索著過去拿,感覺是個短笛,她摸了一會兒,遲疑著:“我吹這東西不好吧?這是不是定情信物啊?而且我不會吹笛子啊?惜娘?你醒醒。”
張九然抬腳踹她,洛婉清被她一腳一腳毫不留情踹醒,隱約隻聽見她說“吹笛”。
她頓時來了心氣,一把搶過笛子過來,認真道:“我會吹。”
“我知道你會。”
張九然應聲,洛婉清拿著笛子,深吹了一口氣。
張九然茫然:“這笛子壞了,它不會響。”
洛婉清皺眉,踉蹌起身,走到長欄邊上,開始一口一口猛吹。
張九然聽見她往長欄過去,趕緊摸索著起身喚她:“你彆跑啊,那兒危險。”
兩個人一個醉,一個瞎,摸到長欄邊上,張九然憑欄坐下,想攔著洛婉清放置她意外掉下去。
洛婉清就站在中間,認真吹笛。
她沒吹什麼調子,她就一口一口努力吹。
可這笛子就是不出聲。
她皺眉不滿,想儘辦法。
謝恒本來在山上批卷宗,聽見這毫無韻律,仿佛是求救一般的吹笛聲,皺起眉頭,趕緊帶上麵具,趕了過去。
等他趕到酒館時,就看見一個瞎了的拿著酒壇,撐著腦袋,勸著道:“你那笛子是壞的,吹不響,算了。”
洛婉清固執搖頭,她坐在長欄上,滿臉認真,吸住了氣,一口一口吹得臉都鼓了起來。
謝恒趕緊上前,一隻手捂住自己快炸了的耳朵,一隻手去拿笛子。
隻是他才一動作,洛婉清立刻截住他,清潤的眼淩厲抬起,看見崔恒那瞬間,她一愣。
“崔恒?”
隨後她皺起眉頭,立刻將笛子遞了過去,認真道:“崔恒,它是壞的。”
“它沒壞。”崔恒認真解釋,“我能聽見。”
“九然聽不見,”洛婉清搖頭,堅持道,“它是壞的。”
“它是特製的笛子,張九然沒有內力,她聽不見。”
然而洛婉清卻聽不進去,隻是搖頭:“它是壞的。”
崔恒沉默。
洛婉清堅持:“你說它是不是壞的?”
崔恒知道不能和她計較,隻能道:“是壞的。”
“所以你送一隻壞笛子給我。”洛婉清垂下眼眸,似是傷心,“你的臉是假的,你的聲音是假的,你送我一根笛子,也是壞的。”
旁邊張九然聞言,一口酒噴了出來。
崔恒動作一頓,咬牙道:“惜娘,我帶你去醒酒。”
說著,崔恒將影衛叫出來,指了張九然道:“把張姑娘送回去。”
“等等,”張九然抬手,攔住影衛,笑著轉頭看向崔恒,“崔恒?”
崔恒抬眸,聲音一變,垂眸道:“是。”
“這是你的聲音?”
張九然皺起眉頭,崔恒應聲:“是。張姑娘麵前,不敢用秦玨聲音冒充。”
張九然沉默,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原來是你。公子,我這妹子實誠,還往公子不要戲耍於她。”
“我沒有戲耍。”崔恒垂眸看著麵前異常乖巧的人,認真道,“她是自己不想認。”
張九然一頓,許久後,她歎息出聲:“明白了。”
“回吧。”
張九然起身,由影衛扶著,一路下樓。
等影衛走後,崔恒轉眸,半蹲下來,看著有些失落的洛婉清,輕聲道:“惜娘,我帶你回去?”
“崔恒。”洛婉清低著頭,聲音很輕,“我發月俸了嗎?”
崔恒一愣,隨後趕緊點頭,拿了一袋金珠:“發了,都在這兒。”
洛婉清聞言,搖搖晃晃拿過金珠,她打開袋子,看了一眼,委屈搖頭:“我月俸這麼高,我問過朱雀了。”
崔恒咬牙:“你彆信他,是他月俸低。”
洛婉清搖頭,倒異常聰明:“我不可能比四使的月俸高。”
崔恒:“……”
他倒不知道洛婉清這麼難纏。
洛婉清說著,認真從他袋子裡撿了兩顆金珠,嘟囔道:“我問過了,我的月俸就這麼點兒,你彆給多了。”
說著,洛婉清把錢袋低回去給崔恒。
體會過“笛子是壞的”這種執著後,崔恒不敢拂逆,她說什麼是什麼。
拿了錢袋,他小心翼翼:“你拿到月俸了,咱們回吧?”
洛婉清搖頭,崔恒心中“咯噔”一下,這小祖宗還沒完。
洛婉清拉過他的手,將兩顆金珠放在他的手裡,認真道:“崔恒,我發月俸了,可以請你吃飯了。”
崔恒一愣,洛婉清抬眼看他:“我帶你吃小餛飩,醬牛肉,你等一會兒,給我唱歌好不好?”
崔恒沉默。
他什麼都學過,除了唱歌。
洛婉清有些委屈,輕聲道:“我不想聽秦玨的聲音了,你給我唱歌好不好?”
崔恒一頓,過了片刻,他聲線低下去,清冽溫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