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恒麵色不變,隻道:“她隨秦玨從揚州來,自己想查,在監察司立了案,微臣本不想管。”
聽到這話,李殊一頓,想了想後,點頭抬手道:“柳司使還在病中,先去休息吧。”
謝恒領著洛婉清謝恩離開,洛婉清明顯感覺到謝恒不悅,他走得很快,洛婉清也加快了步子,等走出東宮,謝恒上了馬車,抬手撐在額頭上,似是閉眼小憩。
洛婉清不敢出聲,也不知道謝恒哪兒來這麼大火氣。
她低頭翻看著秦家的卷宗,過了片刻,謝恒突然睜眼,朝她招手:“你上前來。”
洛婉清疑惑上前,半跪在謝恒麵前。
謝恒伸手挑起她的下頜,目光巡視在她麵容之上。
洛婉清不明白謝恒為什麼做這些,隻能任由他看著。
看了片刻後,謝恒不由自主將手摩挲上她的唇瓣。
指下唇瓣柔軟溫熱,謝恒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昨夜那份觸感,忍不住用力壓進幾分,洛婉清正要出聲,舌尖突然碰到青年擠進來的指腹,兩人都是一僵。
洛婉清驚疑不定看著謝恒,謝恒觸到她眼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他故作冷靜逼著自己收回手來,淡道:“是生得漂亮。”
洛婉清不敢出聲,不明白謝恒的意思。
謝恒挪開目光,沒有看她,抬手撐住額頭,閉上眼睛,硬生生轉了話題:“太子現下不敢糾纏你了,他自身難保,你日後放心。”
“是卑職惹禍。”
洛婉清猜不透謝恒的心思,不明白是不是自己招惹太子讓謝恒不喜,忙道:“卑職日後必當謹言慎行。”
“你還不夠謹言慎行?”謝恒閉著眼,壓著火氣道,“彆把他們話放心在心上,好好做事就是。”
聽到這話,洛婉清便知謝恒惱的不是她,鬆了口氣道:“是。”
謝恒緩了一會兒,低聲道:“過幾日應當會公審,在此之前,我會讓人保護好張九然,她家人是誰,你們既然不願意說,那就由你負責,但不能給他們威脅張九然的機會。”
“是。但是……”
洛婉清遲疑著。
謝恒直接道:“說。”
“屬下不明白,如今就翻秦家的案子,有意義嗎?”
聽見這話,謝恒慢慢睜眼:“你覺得沒意義?”
“張九然沒有能指認皇後的證據,”洛婉清皺起眉頭,“咱們現在把張九然推出來,其實動不了根本。”
“你以為,辦案靠的是證據?”
謝恒輕笑,洛婉清疑惑抬眼,有些聽不明白。
“證據的確重要,”謝恒平靜開口,“但是更重要的是權力。現在,是秦家翻案最好的機會。”
洛婉清沒想明白,謝恒看她的模樣,輕笑一聲,壓住袖子朝她伸手:“過來。”
洛婉清遲疑著搭上他的手,由他的手引著坐到他對麵。
好似她是個毫無武藝的女郎,需要他來維係在這馬車之中的平衡。
等洛婉清坐下,謝恒拂開桌上卷宗,便露出一個棋盤,他從抽屜裡取了棋盒,放在桌麵,淡道:“會下棋麼?”
“會一些。”
洛婉清斟酌著,她幼年跟著她爹下,後來跟著江少言下,他們都說,她棋力尚可。
謝恒點頭,給了她黑子,抬手讓她先行。
洛婉清垂眸,在邊角上先落子,謝恒卻是大大方方,直接落到了天元。
看見這樣的路數,洛婉清不由得抬頭多看了他一眼。
這是非常狂傲的下法,一般人都會在邊角先打下基礎,再往周邊徐徐圖之。
這種開局落在天元的走法,若非太蠢,那就是對自己棋力絕對信任,開局就已經是睥睨全局之勢。
“你看,下棋,你若想要吃掉對方,首先要斷掉它的氣。”
謝恒走棋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不假思索就開始布局。
洛婉清察覺他棋力強勁,謹慎應對,一麵落子,一麵聽他平靜道:“案子隻是一顆棋,你下了,它就會跑。”
說著,謝恒貼著洛婉清的棋子落下,洛婉清在立刻嘗試和自己布下的其他棋子鏈接。
“它跑,你就追,它若反抗,你就打。但你想贏,前提是你有棋。”
謝恒說著,不斷圍堵著洛婉清,平靜道:“按照流程,這個案子要由我先呈報陛下,我卻讓你來呈報,你說為什麼?”
“想……試試太子的反應?”
“這是其一,太子肯定知道秦氏蒙冤,他今日反應,便會讓陛下猜忌。陛下自己懷疑秦氏案子有問題,才會接這個定下的案。其二,宮中耳目眾多,今日之事,很快就會傳到各大世家耳中。各家都有皇子,各家都有盤算,你說若他們知道,太子牽扯此事,陛下懷疑,他們會做什麼?”
聽到這話,洛婉清心中一頓,便看棋盤上自己似乎這條路走到儘頭,她換了一條路,思索著道:“各世家都會參奏,試圖推動此案。可皇後不會甘心。”
“是,王氏勢大。若隻是如此,咱們鐵證還不足夠,但是,前日皇後把李歸玉接回去了,怕死在監察司,這證明什麼?”
洛婉清詫異抬眸:“太子出了問題?”
謝恒頷首:“出了足以讓皇後看到李歸玉的問題,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這是我的第二顆棋。或許是會‘劫’,但總歸堵住了。而接下來,若你是李歸玉,你又如何?”
“乘勝追擊。”洛婉清立刻明白。
李歸玉本就想讓太子死的,王氏既然要推一個人頂罪,對於李歸玉而言,最好的不是太子嗎?
“所以,這是棋三。三棋共逼,你再想,若王氏想推個小嘍囉頂罪,其他朝臣必定不依。但若我們繼續審下去,會審出什麼來?”
“秦氏案的主謀?”
“那一定是王氏極有權力之人。”謝恒平靜道,“在太子和那個人之間,王氏自己會做抉擇。”
說著,洛婉清動作一頓。
棋盤上,她那一直逃跑的棋子已經被圍住,雖然有一個出口,但她看得出來,她就算跑出去,也不過是引著謝恒繼續圍剿,最後,或許連著她原本留著的其他棋子,一並都要被吞並了。
倒不如早點去其他地方另起爐灶,反而可能還有轉機。
“公子的目標,是太子?”
洛婉清放棄了那片被圍困的棋子,換了個位置落子。
“現下扳倒太子,比王氏培養出一個合格儲君再來換人好得多。如今太子還有被扳倒的價值,隻有這時候出手,朝臣、李歸玉,便會幫著我一起對付太子。晚一點,太子或許會因其他事出事,到時候李歸玉也好,朝臣也好,就不會把秦玨的案子當回事,沒有眾人一起推,謀逆案,陛下不願翻。”
謝恒說著,開始提桌麵上的棋子,平靜道:“一個案子,能不能審下去,不僅要看證據,更重要的是,這個案子,是什麼棋。”
“所以沒有價值的棋,”洛婉清想起當初她跪在謝恒麵前苦求時的場景,不由得喃喃,“注定被放棄?”
謝恒一頓,他明白她在說什麼。
他垂下眼眸,淡道:“隻要棋桌上的棋子,都有價值。”
可夢裡的上一世,她在嶺南呆了十年。
洛婉清自嘲一笑。
隨即聽到謝恒的聲音:“除非它不是棋子。”
洛婉清愣住,一瞬之間,她想問,他眼裡,有不是棋子的存在嗎?
可抬頭迎上那人冷峻的側顏,她便知道這不是她當問的問題。
謝恒這樣的身份,問這種話,便是笑話。
她垂下眼眸,平靜落子。
兩人安靜下完了一盤棋,等到了監察司,謝恒率先出去,隨後吩咐她:“讓人把張九然看起來,今日起,她不能接觸外界任何消息。你去保護張九然家人。帶好崔恒給你的短笛和信號彈,等公審吧。”
“是。”
謝恒說著,準備提步,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了她肩頭一眼,淡道:“把藥帶上,好好養傷,遇事趕緊發信號。”
“是。”
洛婉清應聲。
謝恒收回目光,提步離開。
等謝恒走了,洛婉清鬆了口氣,上山和張九然打了聲招呼,便收拾了東西,拿上藥去找張逸然。
她先去張逸然官府,打聽了張逸然的去處,聽說張逸然又去城外修河道,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她乾脆在張家門口守株待兔。
守了大半天,等到夜裡,張逸然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生得貌美的姑娘抱著包袱坐在他家門口。
張逸然一愣,立刻認出來,這是那日被人販子拐賣的女子。
他不由得上前,疑惑道:“姑娘?”
洛婉清迷迷糊糊抬眼,看見張逸然關心看著她:“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洛婉清聽著他問話,張逸然看她還沒睡醒的神情,不由得笑起來:“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你娘呢?病好了嗎?”
“我……”
洛婉清遲疑片刻,便反應過來,張逸然還當她是那個獵戶家的女兒。
她在坦白和欺騙中想了想,覺得自己若是直接報監察司,可能被他攆出去,也太過紮眼。
於是她低下頭,有些傷心道:“我……我家裡人……”
沒等她開口,張逸然便帶了幾分歉意道:“抱歉,我不當問的。”
“哦,沒事。”
洛婉清搖頭,抬頭笑笑:“我就是……無處可去,就想到了大人。”
張逸然麵露詫異。
洛婉清抱著包袱,抬頭仰望著麵前身上帶著泥濘的青年:“張大人,能不能收留我幾日?我願為奴為婢,求大人給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