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藥回了房間,就見崔恒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仿佛無事發生。
方才那點氣一泄,倒也發不起脾氣來。
她慣來知道這人,看上去是個性子極好的,但其實脾氣壞得很。
之前便領教過了,人雖然看上去一大個兒,同她年幼時的小夥伴無甚區彆,還會因她同彆人親近些不高興。
更莫說今日還騙了他。
他不喜也是正常。
洛婉清不打算和他就方才事糾纏,也不出聲。
崔恒聽見她聲音抬眸,見她走進屋中,把一瓶傷藥珍而重之放到一旁梳妝台匣子裡,便垂下眼眸,吹著熱茶道:“給你送藥來的?他知道你受傷?”
“知道。”
洛婉清蓋上匣子。
“你什麼身份混進來的?”謝恒撥弄著茶碗蓋,問得漫不經心。
洛婉清低頭看著裝著藥瓶的匣子,實話實說:“上次裝獵戶女為他所救,我說我家裡人沒了,投奔他來。”
“帶著傷無緣無故的孤女……這樣也收留,”崔恒用扇子敲著肩膀,拉長了聲音,“倒是個好人啊。”
“嗯。”
“怎麼不直接用監察司的身份辦案跟著?”
崔恒見她油鹽不進,瞟她一眼,抿了口茶。
洛婉清動作微頓。
崔恒便知道了緣由,輕笑:“不想驚動他?”
“能少透露點消息出去,就少透露。”
“是能不打擾就不打擾吧?”
“崔觀瀾,”洛婉清見他言語帶刺,回頭瞧他,警告道,“好好說話。”
“好吧。”崔恒歎了口氣,“司使有命,不得不從,過來吧。”
崔恒招手,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似是無奈:“我幫你把背上的藥上了。”
洛婉清聞言,想到方才上藥的場景,尷尬轉過臉去,淡道:“我自己能上。”
“哦?”崔恒疑惑起身,走到她麵前,低頭瞧她,“柳司使背上什麼時候長的手,讓在下瞧瞧,也長長見識?”
“我夠得著。”洛婉清忍不住想退,卻抵在了梳妝台上。
崔恒神色認真幾分,握著她的肩頭將她整個人轉了過去,認真道:“好了彆鬨,我不逗你。”
洛婉清聞言,垂下眼眸,她不敢抬頭看麵前鏡子,隻感覺自己衣衫被拉下大半,崔恒不經意看了一眼鏡子,便不敢再看,撇過臉去,低頭乾淨利落給她上藥。
他一麵快速給她上藥,一麵平靜道:“是張逸然你當早點告訴我,若是他,光是護著他不夠。”
“為何?”
洛婉清感覺傷口上了藥,辣疼起來,崔恒給她換了紗布,解釋道:“他是官,若張九然是他姐姐,這就是他一生被詬病的汙點,他的官途走到頭了。威脅張九然,隻要暴露她和張逸然的關係,就是一種威脅。”
“他們說就算嗎?”洛婉清皺起眉頭,拉起衣衫,抬眼看向鏡中身後人,“空口無憑誣陷朝廷命官……”
“你又知道他們空口無憑?”
這話出來,洛婉清愣住。
張逸然的身份,是風雨閣一手辦的。
風雨閣的暗閣,專門負責記錄和處理內部事宜,為了操控張九然,他們是一點張逸然的身份證明都沒留下嗎?
“不過你不用擔心,”崔恒微微傾身,雙手放在桌上,看著鏡子裡的兩個人,平靜道,“上次在芳菲閣抓到的殺手還在審,一審出暗閣的位置,我們便過去把暗閣端了,會幫你把張逸然的身份清理乾淨”
“你們審人,暗閣會老老實實待著嗎?”洛婉清冰冷出聲,“等審出來,暗閣不在了吧?”
“你什麼打算?”
“暗閣是皇後在江湖最後的底牌,”洛婉清將千機好好纏繞到手腕,“現下如果她要出手,用的一定是暗閣的人。”
“所以?”
“不如放出消息,說張九然手中有針對皇後的證據,加把火,逼皇後出手。張九然在監察司她動不了,她隻能動張逸然,等她的人來劫張逸然,我故意放人,用鳳尋香放在這些殺手身上,跟著殺手找到暗閣窩點,一舉端了。”
“殺手大多經過訓練,”崔恒不以為意,抬手撩起她一縷頭發,隨意撥弄著,隻道,“但怕是出去找到機會,會立刻用水衝洗周身,鳳尋香,不那麼好跟。”
“雙管齊下吧,”洛婉清將頭發從他手中拽回來,轉身靠在梳妝台前看他,“你回去,讓公子那邊審人,我這邊找機會主動追人,若我僥幸,也算有一個立功的機會,如何?”
“立功?”
崔恒想了想,隨後點頭:“清清進監察司也有段時間,是該當立功做點事兒了。好。”
崔恒抬眼,認真道:“若能端了暗閣,清清就可以學司使最後一課了。”
“最後一課?”
洛婉清不明了。
崔恒神色淡下去:“定刑。”
洛婉清沒聽明白微微皺眉,崔恒卻也沒有多加解釋,隻道:“明日我會將書送過來給你,最近好好休息,你的藥三天上一次,我過來。”
“知道了,”洛婉清點頭,擺手道:“回去吧,這是張府。”
“唉,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崔恒小扇輕敲著手心,感慨,“我們影使真是不當人。”
“趕緊走。”
一聽這話,崔恒抬手想說什麼,就聽洛婉清道:“下次請你吃飯。”
崔恒一頓,想起那燙破他舌頭的小餛飩,隨即就連帶著想起那清甜的桃花釀。
原本的俏皮話僵唇齒,僵了片刻,最後點頭道:“行吧,我記賬。”
說著,崔恒倒也沒眷戀,轉身離開。
他一路回到監察司,直奔地牢,進了地牢,他便取下麵具。
玄山正在地牢裡刑訊,見謝恒走進來,玄山起身恭敬道:“公子。”
“得在張九然受審前將暗閣找出來,審出來了嗎?”
謝恒摩挲著手腕上千機,語氣聽不出喜怒。
玄山恭敬道:“審出來三個地點。”
“叫朱雀,調人。”謝恒抬手,“今夜我親自去。”
“是。”
“還有。”謝恒轉眸,看向地上落下的一根手指,冷聲道,“把太子給燕三紅的戒指掛到那根手指上,現下給東宮送過去。”
玄山一頓,隨後便明白謝恒說的燕三紅是誰。
他皺起眉頭,不由得道:“會不會太張揚?”
李尚文再如何,畢竟還在太子位上,直接給他送這種東西,若讓李殊知道,怕是不喜。
“送。”
謝恒轉身走出去,隻說了一句:“我借他一百個膽。”
他也不敢把掛著他親手掐死的青樓女子戒指的手指,呈給皇帝告狀。
當天夜裡,謝恒帶人剿了三個地方,都早已人去樓空。
而東宮半夜接到一個監察司的匣子,李尚文打開之後,一夜點燈未眠。
而這時候,洛婉清用監察司約定暗號叫來了一位司使,替她守住張家後,連夜回了監察司,用謝恒給了她最高權限的調任令牌,從監察司清點了五位司使帶回來。
她讓三個人跟著張逸然日常活動,一個人跟著她守在張家。
最後剩下一個人,是在場唯一一位女司使。
她是去年死囚考核進入,過去曾經在宮中擔任女官,叫星靈。
洛婉清將她留在房間,思索著道:“我給你這個任務,你不可告知他人。”
“請柳司使吩咐。”
“你去盯著廣安王府。”洛婉清抬眸,對方一愣,洛婉清認真道,“如果發現有宮裡的人盯梢廣安王府,不要驚動,速速回來告知我。”
星靈聞言,雖然不明白洛婉清的意思,卻還是恭敬道:“是。”
安排好了人,洛婉清才舒了口氣,躺回床上,有了休息的時間。
其實方才她騙了崔恒。
刻意放走殺手,用鳳尋香跟過去找到,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所以,找到暗閣位置,最可能的方案,其實放她先找到暗閣,給監察司報信,機會更大。
在張九然和她描述過的過去裡,當年她被買到風雨閣後,和趙語嫣等人一起,在一個地方一起接收訓練。
他們考核,廝殺,在暗無天日中不斷學習殺人手段。
直到他們成為一個足夠優秀的殺手,便會被服藥弄暈,然後離開那個地方,出來時她已經在東都郊外,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張九然隻是粗粗描述過這段過去,但如今聯想起來。
那個地方能夠同時容納這麼多人進行訓練,可見不小。
而這些人,身為風雨閣殺手,在離開時都如此防備,從此沒有回去,可見這個地方的隱蔽性和重要性。
這個地方,極其可能,就是風雨閣的暗閣,也是作為風雨閣最關鍵的據點,是那些明閣的殺手,唯一不能去的地方。
現下風雨閣在東都的據點,估計都被那些殺手供了七七八八。
皇後綁了張逸然,如今能安置的地方,應當也隻剩下暗閣。
如果她能跟著張逸然一起進去,或許就能進入暗閣。
到時候,她不僅能毀了暗閣,還能帶著證據出來。
隻要她去了暗閣,拿出李歸玉的東西,那就是李歸玉和風雨閣牽扯的證據。
隻是皇後會留張逸然的活口,卻未必留她跟著張逸然進入暗閣,所以她要給皇後一個劫持她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沒有比李歸玉更合適的了。
她如果能在皇後眼皮子底下,作為監察司使,和李歸玉產生接觸,不管是為了審問監察司和李歸玉之間的關係,還是看上她這張臉對李歸玉的影響,皇後都會有留她審問的理由。
而且,太子倒了,李歸玉要接收王氏,如果讓皇後覺得是李歸玉勾搭上監察司一起弄倒太子,她和李歸玉的矛盾,怕是更深。
現下的時機,見一次李歸玉,她包賺不賠。
隻是這個方案,風險太大,崔恒不一定會同意。
但謝恒教過她,下棋,要提前布子。
讓王氏懷疑李歸玉和監察司有所勾結是她的子。
從風雨閣暗閣中帶出李歸玉的東西亦是她的子。
她知道她沒有辦法一下殺了李歸玉,但是她得慢慢落子。
隻是她與李歸玉相隔太遠,她的每一顆子,都需以命相搏。
崔恒惜她的命,可她若惜命,走不到今日。
而且……
洛婉清轉頭,看向梳妝台上放著張逸然給她藥瓶的匣子,不管是為了張逸然,還是張九然,她都想搏一搏。
張逸然這樣的好官,怎麼可以被那些小人,毀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