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給我廢話這些。”
安國公說著,語氣卻軟和一些,擔心道:“你得做好準備,如果來的是刑部、中禦府,為父都有替你斡旋的餘地。如果來的是監察司,”安國公抬眼,認真道,“你得跑。”
盧令蟬一愣,抬頭皺起眉頭:“爹,不至於吧?”
“你知道現在查辦東宮這個案子這位司使被刺殺了多少次嗎?”
盧令蟬聽不明白,安國公點在桌上:“三十一次。禦史台那麼多人盯著,就沒給她找出一點問題,隻能按著雞毛蒜皮的事兒參。這種人物必定是監察司重點培養的苗子,現在東宮這個案子就是她的政績。她一個月把東宮下麵的案子清理了個乾乾淨淨,達官貴族碰都不碰,要麼她放過你,那她根本不來。但如果她來,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你覺得她是隻打算讓你隨便有個罪名嗎?”
盧令蟬終於有了幾分不安,遲疑著:“那……我現在走?”
“你現在走,就是畏罪而逃,不需要查,你就是罪人。而且就算抓人,她也該從下麵抓起,若她動了官宦子弟,你再走不遲。”
“若她就是衝著我直接來呢?”
盧令蟬皺起眉頭。
安國公冷下臉來:“她敢!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急報。
“不好了,公爺,世子,”小廝衝進門來,“監察司的人來了!”
聽到這話,父子對視一眼,安國公轉頭提劍,立刻道:“你馬上從後麵走,爹給你拖時間!”
說著,安國公便提著劍領著人衝出去。
洛婉清站在門口,讓人圍住安國公府,手扶在刀上,同安國公侍衛對峙。
安國公是武將,門口侍衛都身手非凡,洛婉清沒有妄動,隻讓人盯緊了後院。
她等了片刻,安國公領著人提著劍,氣勢洶洶衝了出來,怒道:“何妨宵小,膽敢在我安國公府作亂?!”
“見過安國公。”
洛婉清客客氣氣行禮,清冷美麗麵容上不見半點敬意。
安國公見到是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不由得一愣,隨後帶了幾分輕視:“你是監察司的人?”
“監察司從六品司使,柳惜娘。”洛婉清說著,拿出文書,遞到安國公麵前,抬眼認真道,“奉命捉拿嫌犯盧令蟬,還望安國公行個方便,不要兵刃相見。”
“你說我兒子是罪犯,還要我不要兵刃相見?!”
安國公猛地抽劍,洛婉清一把按住他的手,直接將他劍按回劍鞘。
安國公震驚抬眼。
他久戰沙場,從未想過,竟然會被一個年輕女子逼得劍都拔不出來。
“安國公,”洛婉清耐心似是耗儘,“下官說了,不見兵刃。”
話音剛落,方圓高興的聲音就從後院傳來:“司使,人跑了!”
洛婉清聞言,轉身便走,安國公暗道不好,朝著洛婉清一劍劈去。
洛婉清聞得劍聲,猛地拔刀直劈而下!
刀氣霸道,銳不可擋,劍身一觸刀鋒,便斷作兩節。
洛婉清刀在手中一旋,安國公嚇得連忙後退,隻覺脖子一涼,刀風好似順著自己脖頸劃過,他一瞬竟是不確定自己腦袋還在不在。
洛婉清看見他麵露驚恐,微微一笑。
“安國公,再攔,那可就是妨礙公務,我不確定安國公還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你……”安國公聞言反應過來,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洛婉清猛地提聲,殺氣驟凜,安國公一瞬竟被鎮住。
洛婉清見他不說話,轉身叫人:“走!”
說著,洛婉清便領著人,跟上已經追著盧令蟬去的司使。
盧令蟬身邊帶著侍衛,一路抄著小道跑,洛婉清看了看周邊,叫人封住了出城的路,一路堵著他,呈扇形向他逐漸靠近。
盧令蟬見根本無法突圍出城,最後竟然是朝著鄭氏的方向跑去。
看見盧令蟬跑的防線,洛婉清立刻讓所有人放緩了步子,給了他一條逃跑的路。
她其實根本不想抓他。
她就是想逼著他去鄭家,找鄭錦心。
她要找鄭璧月的麻煩,這種高門貴女,她沒有直接下手的機會,隻有刻意製造機會。
她要抓住鄭錦心的把柄,才能有這個機會。
現下,她就要給鄭錦心送一個把柄。
洛婉清思索著,不斷觀察著盧令蟬的逃跑方向。
她也不能做得太明顯,讓監察司的人發現自己的意圖。他爹的事,她得暗查。
她小心翼翼控製著尺寸,看著盧令蟬和侍衛在小道中狂奔,隻是他們跑著跑著,越跑越慢。
星靈看了一眼周遭,忍不住道:“惜娘,是不是該收網了?”
洛婉清一頓,意識到這盧令蟬真的太過廢物,她都這麼讓著他,他竟然還跑得這麼慢。
洛婉清抿了抿唇,隻能道:“收。”
聽到這話,星靈方圓從左右兩邊一躍而下。
也就是此刻,盧令蟬的侍衛突然往旁邊小道一撲,猛地抓出一個人來,橫刀在對方脖子上,大喝了一聲:“退下!”
所有人動作一頓,洛婉清抬眼便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對方一襲緋色官袍,麵容清俊,相比過去,到沒那麼二愣子,說些什麼“放我死”之類的話。
洛婉清抬了抬手,讓所有人停下動作,張逸然看了一眼周邊,緩聲道:“盧世子,劫持官員乃重罪,回頭是岸。”
“你閉嘴!”
“世子,你走吧。”
劫持著張逸然侍衛盯著洛婉清等人,盧令蟬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轉身跑開。
監察司的人一動,那侍衛立刻壓了壓刀,刀鋒在張逸然脖子上壓出血來,侍衛大喝:“彆動!誰都彆動!”
“你家世子毫不猶豫扔下你就跑了,”洛婉清盯著盧令蟬跑的方向,回頭勸說,“你還這麼為他賣命?你放下張大人,我可饒你不死。”
“世子對我恩重如山,”侍衛堅毅道,“我絕不會讓世子落在你們這些批著人皮的惡鬼手中!”
洛婉清動作一頓,她知道監察司的名聲不太好,但倒也是頭一遭被這麼清楚辱罵。
她撥弄著手中千機珠串,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見星靈已經悄無聲息攀爬上樹,架起弓弩。
洛婉清神色稍稍鎮定,緩聲道:“你家世子作惡多端,你不說他是惡鬼,我為民除害,你卻說我是惡鬼,這是何道理?”
“人命有高低貴賤,我家世子之命,豈可與賤民相比?”
洛婉清沒說話,不遠處星靈抬手舉起三根手指,洛婉清漫不經心抬手放在刀上。
“所以你的命,不算命嗎?”
二。
洛婉清刀探出半分。
“是!”
侍衛鏗鏘有力。
一!
弓弩之聲瞬響,朝著侍衛腦袋疾馳而去,也就是那一瞬間,洛婉清同時拔刀!
侍衛下意識壓刀,然而洛婉清更快。
她刀快如閃電,在弓弩穿透侍衛腦袋刹那,洛婉清的刀同時削開男人手臂,隨後抬手一攬,在血色中挽著張逸然的腰一把將他從對方挾持中拽了過來!
侍衛轉身就逃,洛婉清立刻吩咐:“去城門,封死出城的路,追盧令蟬!”
聽著這話,所有司使朝分成五路,四路奔向城門,另一路追向盧令蟬逃跑方向。
等大家離開,洛婉清回頭看嚇得腿軟靠在牆上的張逸然。
“你一個文臣,大半夜瞎轉悠什麼?”
洛婉清有些好笑,一想逃了的盧令蟬,又是慶幸又是無奈。
慶幸張逸然出現得及時,她不需要把盧令蟬強行抓回去。
又無奈張逸然出現得太及時,盧令蟬這麼一跑,今天又是要把東都翻遍的樣子。
說著,洛婉清將傷藥遞給張逸然,張逸然喘息著,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受鄭府邀約過來喝茶,這才夜裡晚了些。”
聽到這話,洛婉清有些意外。
張逸然一向是不和人打交道的,現下竟然會來鄭府喝茶了?
洛婉清看了看他的傷,想著他家中趙姨,不由得道:“今夜不打算回府了吧?”
“嗯。”張逸然點頭,“免得娘擔心。”
“那就跟我走吧。”
洛婉清轉過身,領著張逸然:“去喝杯水酒,順便聊聊。”
說著,洛婉清給其他人留了信號,就帶著張逸然走出巷子。
街上酒館都已經歇業,洛婉清翻進一家酒館,開門讓張逸然做進來,隨後自己拿了酒,看見櫃台上的筆墨,突然想起今天揣在袖子裡的折子,趕緊拿了筆墨紙硯上去。
“來。”
洛婉清將折子筆墨紙硯和折子放桌上,又放上酒,笑了笑道:“勞煩張大人,幫我寫個回函?”
張逸然一愣,洛婉清掂了掂桌麵折子:“你們禦史台做的孽,我每天要寫好多。”
她不擅長寫公文,張逸然卻是實打實的科舉出身。
聽見這話,張逸然不免笑起來,洛婉清撐著下巴:“趁著有時間,寫吧。”
“柳姑娘不回去?”
張逸然疑惑。
洛婉清抿了一口小酒,溫和道:“盧令蟬還沒消息,確認他消息,我讓人送你到宮門口再走。”
聽到這話,張逸然點點頭,同洛婉清道:“柳姑娘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洛婉清聞言,不由得高興起來:“你還會仿字?”
“仿得一樣是不可的,但大體上看差不多還行。”
張逸然這樣說,洛婉清立刻給張逸然寫了幾個字。
張逸然點點頭,便仿著洛婉清的風格開始寫回函。
洛婉清小口抿酒,她不敢喝多,她隻是遵循著張九然教她的,努力擴充自己的酒量。
張逸然做事很認真,他寫著回函,便不再說話,兩人安安靜靜,洛婉清卻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好像徹底隔絕了過去,與一切雜亂無關。
張逸然這個人好似就是有這種力量,明明是最一無所有的人,卻擁有著驅逐所有黑暗陰霾的能力。
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他,不由得道:“張大人好像變了許多?”
張逸然沒有抬頭,隻道:“柳姑娘不也變了很多嗎?”
洛婉清一頓,隨後笑起來:“不錯,我學了挺多的。”
她從張九然身上學會了進入這個殺伐血腥的世界,又與這個世界和解。
從崔恒身上學會了如何當一個司使,又於這風雨飄搖中保持心中小小的柔軟。
而今,她又從公子身上學會了如何當一位官員,抬頭看自己走的是什麼登天路,低頭望自己她的是什麼青雲梯。
“放以前,無論什麼原因,張大人應當都不會私下和其他官員喝茶。”
洛婉清隨意閒聊。
張逸然平靜道:“官有官道,過去是我不明白,過剛易折,適當的妥協,未必不可。”
說著,張逸然換了一張紙:“我守著自己的君子清白,固然是乾淨了自己,可有什麼用呢?像謝大人一樣,能走到高處去,那時候再守君子德行,不於百姓,於身邊人,有更大的作用嗎?其實喝一杯茶而已,”張逸然抬頭笑笑,“心裡乾淨,何處皆無塵。”
“張大人對公子頗為讚賞?”
洛婉清聽著張逸然誇謝恒,不免有些高興。
張逸然頓了頓筆尖,隨後認真道:“謝大人,是極好的人。”
“是啊。”
想到謝恒做過的事,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張逸然聞言,抬頭笑笑,隨後似是突然想起來:“哦,今日我和鄭大人聊天,他給了我一個帖子。”
“嗯?”
洛婉清疑惑,隨後就看張逸然將帖子拿出來:“三日後,鄭家今年會主持琴音盛會,以琴會友。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說著張逸然把帖子推給洛婉清。
洛婉清拿著帖子,仔細看了看時間,隨後點頭道:“我知道了。帖子我另外找,不用你的。”
明麵上,他們最好不要有任何乾係。
張逸然明白洛婉清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說。
張逸然寫回函,洛婉清小酌幾口,便靠在椅子上睡覺。
沒了一會兒,洛婉清便聽門口傳來方圓的聲音:“柳司使。”
洛婉清抬起頭,看見方圓從窗戶跳進來,感慨道:“人差一點就抓到了,結果他跑進了鄭府,沒追上!”
洛婉清一頓,忍不住微揚嘴角,隨後點頭:“知道了。”
“還追不追?”
方圓有些忐忑,洛婉清搖頭:“沒有搜查令,先盯著。”
聽到這話,方圓鬆了口氣。
洛婉清看了一眼桌上寫好的回函,站起身來,指了張逸然道:“你陪著張大人,給他找個客棧,早上送他上朝。”
“是。”
洛婉清收起回函,抬頭朝著張逸然笑了笑:“多謝。”
“小事,”張逸然溫和道,“你若需要,這種事情,直接交給我,我幫你寫了就是。”
“那可太好了。”
洛婉清說著,想起今日之事,叮囑了一句:“今日你被劫持之事,記得寫封折子,把我和盧令蟬一起參了。”
“知道。”
張逸然點頭。
洛婉清放下心來,擺了擺手,便高高興興拿著回函回去。
把盧令蟬逼到了鄭家,他肯定會去找鄭錦心。
鄭錦心為了情郎,又或者是為了閨閣聲譽,便會藏下盧令蟬。
她現下要做的就是進鄭家抓人,剛好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來了個帖子。
還有人幫她寫回函,什麼好日子。
洛婉清頗為高興,笑著回到後山,一進院子,就見謝恒坐在長廊上批卷宗。
洛婉清腳步一頓,趕緊行禮:“公子。”
“回來了。”
謝恒聲音淡淡。
洛婉清心情頗好,恭敬道:“是。”
“高興些什麼?”
謝恒敏銳察覺她情緒,洛婉清見沒藏住,微微一笑:“今日卑職去抓盧令蟬了。”
“抓到了?”謝恒語氣中也帶了幾分笑。
洛婉清搖頭:“沒有,但卑職把他逼進了鄭府。三日後,鄭氏有一個宴席,到時候卑職過去拿人。若鄭錦心將盧令蟬藏在鄭府,那,卑職和鄭錦心就有得談。聯合鄭錦心之手給鄭璧月下套,卑職更有把握些。”
“嗯。”謝恒點頭,誇讚,“學得挺快。”
“是公子教得好。”
“去睡吧。”
謝恒麵上雖然沒有明顯笑意,但洛婉清感覺他似乎心情不錯。
他將卷宗放到桌上,溫和道:“你還有五封折子,要是來不及……”
“我寫好了。”
洛婉清頗為高興。
她將張逸然替她寫的回函送上去,恭敬道:“公子且看看如何。”
謝恒動作微頓,但還是從她手中拿過了回函。
他展開回函,平靜一掃。
這回函寫得極為工整,儘是官場之言,引經據典,文采斐然,言語之間滴水不漏,明顯是高人所寫,不是洛婉清能寫出來的回函。
而且,字跡看上去和洛婉清十分相似,應當與洛婉清十分熟悉。
他低頭握著回函,被衣袖半遮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緊。
“誰替你寫的?”
謝恒壓著情緒,平靜開口。
洛婉清直覺謝恒似是不喜,她猶豫著:“張大人。”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試探道:“公子今日說讓崔恒代我寫,我以為回函可以代寫,張大人不可嗎?”
謝恒沒說話,他隻盯著洛婉清。
洛婉清小心翼翼:“公子?”
“可。”
謝恒垂下眼眸,收起回函,起身道:“睡吧,倦了。”
洛婉清謝恒會突然起身,她頷首行禮,退了回去。
她沒明白謝恒為何情緒忽起忽落,等進了房間,她一眼就掃到有人來過。
她對自己房間擺設很敏銳,一眼就看出桌上多東西。
她走過去,便見桌上壓著一些文書。
文書上方壓著個盒子,洛婉清打開盒子,裡麵又是一條銀質墜玉腳鏈,腳鏈上墜著一輪彎月,周邊有許多鈴鐺,她一拿起來,鈴鐺叮鈴作響。
腳鏈下是一張紙頁,是崔恒的字:
“月贈佳人夢贈卿,卿卿好夢”
看見這風流浪子的調子,洛婉清忍不住輕笑,挪開木盒,就看見下麵文書。
是五封回函。
仿了她的字的回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