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反應過來,如實道:“倒有些不習慣。”
崔恒輕笑一聲,坐起身來,屈膝抬手,朝她招手:“上榻來。”
洛婉清坐到床邊,脫了鞋襪,整理了被子,鑽入被褥之中。
崔恒湊上前來,感覺她身上涼意,忍不住皺眉:“冷水衝的澡?”
“不礙事。”洛婉清閉眼開口,解釋道,“再叫水太麻煩。”
崔恒一頓,過了片刻後,他歎了口氣,將洛婉清拉到懷中。
洛婉清動作微僵,隨後便被他按在胸口,他周身溫暖乾燥,將她整個人環在懷中,頗有些無奈道:“你終究是個姑娘,不能這樣的,以後我提前幫你叫水。”
洛婉清沒出聲,由他攬著,過了許久後,崔恒不由得輕笑:“你彆這麼僵著,抱抱我嘛。”
洛婉清動作微頓,崔恒低下頭來,用鼻尖蹭在她鼻尖,輕聲請求:“抱抱我,嗯?”
洛婉清遲疑片刻,才主動伸出手,環在崔恒腰上。
崔恒被人攬著,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呀,又不是不樂意,總要人推一下動一下,這是做什麼?”
“我怕我要太多。”
洛婉清聽著他胸口心跳,實話實說:“人總是貪得無厭。”
“這話你倒說對了。”
崔恒斜瞟她一眼,隨後轉了話題:“晚上打算去做什麼?”
“就隨便逛逛。”
“嗯。”
聽洛婉清沒有認真計劃,崔恒滿意不少,想了想,他忍不住道:“你說……如果你沒遇到李歸玉,也沒來監察司,你最想要的夫婿是什麼樣的?”
這話把洛婉清問得一愣,她想了想,遲疑著道:“大約……是個普通人吧?”
“普通人?”崔恒想想,猶豫著道,“你……沒想過要嫁一個家世不錯,長得不錯,脾氣不錯,武功不錯,人品不錯,讓整個東都女子都羨慕的郎君嗎?”
“這倒的確未曾有過。”
洛婉清笑起來,想起自己年少沒有見到江少言時對夫婿的期許,輕聲道:“其實我就喜歡普通人,隻要他正直,善良,他可以有點笨拙,但是有自己的原則,簡簡單單就好。”
聽著這話,崔恒沒有出聲。
洛婉清抬眼看他,疑惑道:“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崔恒笑笑,“就是突然想,對於你而言,最好的人生是什麼樣。”
說著,他拍了拍她的背,倒也沒多說,輕聲道:“睡吧。”
兩人奔波一整日,都覺困頓,閉著眼睛很快睡去。
等醒來時,崔恒自然而然來了興致,含著她糾纏了一會兒,便自己起身去了淨室。
除了前些天宴席那夜失態,他從沒讓她管過他,向來是讓她儘興便離開。
等到夜裡,洛婉清換了身普通女子衣衫。
衣服是星靈送來的,不是她過去慣穿的白色粉色,而是淺紫色。
看上去莊重溫婉,洛婉清熟練梳上少女發髻,簪了銀簪,隨後便走了出去。
因為不知道暗處保護張逸然的人距離到底多遠,兩人便當真當作一場幽會,沒有和其他任何人打照麵,張逸然先等在門口。
沒了一會兒,就聽身後響動,隨後便見洛婉清穿著一襲淺紫色繡白花長裙,長發用玉簪半挽,從門內走了出來。
她平日一貫穿著黑色監察司常服,頭發用金冠束發,看上去肅殺清冷,不近人情。
這倒是張逸然第一次見他穿著女子長裙,失去了佩刀和周身冷氣,這才讓人注意到她的五官,是一種溫柔精致的美麗。
她仿佛是需要人嗬護的精美瓷器,美麗易碎,讓人心生憐惜。
張逸然愣愣看著踏著月光走出來的女子,目光完全無法挪開。
洛婉清不由得笑了起來,溫和道:“張大人。”
張逸然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收了眼神,垂眸道:“柳司使。”
“隨意逛逛?”
洛婉清指了街道,張逸然不敢多言,他覺得心跳異常之快,含糊道:“聽司使安排。”
“這一路你我不必如此生疏,我叫你逸然,你叫我惜娘吧。”
洛婉清說著,便領著他往正街上走去。
大街上一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洛婉清同張逸然不遠不近走著,她想了想,覺得這樣不太像樣,氣氛有些尷尬,便走到一個猜謎換燈的攤位,溫和道:“張大人,不如為我猜盞燈?”
“我儘力一試。”
張逸然恭敬上前,給攤主付了錢,然後開始猜謎。
張逸然猜謎的功夫著實了得,很快便按著要求猜到三個答案,洛婉清可以任選一盞燈。
她笑著上前,依稀感覺燈後有人,但她也沒在意,隻當是有同樣猜中謎題的人在選燈。
她左右看了看,抬手選了一盞“嫦娥奔月”的花燈,取下燈時,便露出燈後同樣在選燈的人的模樣。
不過端正清秀的五官,卻生了一雙多人心魄的眼睛。
他正側著身子想要取麵前的燈,便察覺自己身側的燈籠被人拿走。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洛婉清方向,迎麵就是一張清美至極的麵容。
青年眼中露出一絲驚豔,不由得出聲:“惜娘?”
沒想到崔恒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洛婉清亦是一愣。
他仿佛完全沒經曆過清晨的商討,疑惑看向洛婉清身側。
張逸然正站在洛婉清後方,他剛剛又解出一分謎題,笑著抬眼看向洛婉清:“惜娘,我又猜……”
“張大人?”
崔恒神色微冷,他死死盯著張逸然,隻問:“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張逸然動作微頓,不知該如何解釋。
洛婉清卻是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崔恒在做戲了。
因妒生恨,故而對張逸然暗中下手。
這樣的理由,再合適不過。
想明白,洛婉清便立刻配合著擋在張逸然身前,警惕看著崔恒。
“這輪不到你管。”
知道的是假的,可崔恒仍舊冷了眼神。
他看著麵前護著張逸然的姑娘,聽著她道:“我與張大人出遊,與你無甚乾係,你回去吧。”
聞言,他不由自主握上劍柄,隻問:“與我無甚乾係?”
說著,他從花燈後轉出來,走到洛婉清身前。
洛婉清故作警惕看著他,便見崔恒一笑,他微微俯身,停在洛婉清耳邊,輕聲道:“今日還在床上叫我恒郎,現下你我便無關係了?”
這話太過露骨,哪怕是做戲,都讓洛婉清驚訝起來。
她詫異抬頭,便見崔恒直起身來,抬眸看向張逸然,微微一笑,隻道:“張大人,玩得高興。”
說著,他頷首行禮,扶劍離開。
等他提著花燈走出攤位,他回頭看向人群中並肩的兩人。
洛婉清正抬手指著高處的花燈讓張逸然去拿,張逸然神色溫和抬手。
他們在燈火之中,同樣溫柔,同樣明亮。
這一刻,他突然清晰意識到,其實洛婉清是對的。
什麼家世、容貌、聰明、武學,都抵不過一顆簡單赤誠之心。
其實她和張逸然才是一路人。
崔衡說得沒錯,其實張逸然才是她喜歡的類型。
如果不是身負家仇,不是身陷囹圄,不是在監察司,她應當不會同他糾纏。
他從來沒在洛婉清臉上,見到過張逸然身邊時這樣輕鬆的笑意。
好似他們一開始,她在張逸然身邊,就遠比在他麵前真實。
意識到這一點,謝恒不由得握緊了劍柄。
他清晰感知到,他對張逸然,是真的有了殺意。
他知道他們是做戲,知道現下洛婉清對張逸然應當沒有什麼情愛,張逸然對洛婉清或許也僅是好感。
他的理智都知道。
可這也無法製止他上前去獨占那個人的衝動。
他明明想好的,柳惜娘隻是柳司使,他陪伴她,培養她,他是暗夜裡獨屬於柳惜娘的崔恒,不該對她的人生有任何額外的影響。
可是此刻他卻發現,他做不到。
哪怕這不是屬於崔恒的黑夜,這是燈火通明下的長街,他都忍不住想說過分的話,想在任何地方去彰顯他們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想將所有可能帶走她的可能性碾滅。
李歸玉他不忍尚且可以說是因為這本就是對手,對洛婉清無益。
可張逸然呢?
張逸然有什麼不好?
洛婉清所有對夫婿的想象,幾乎都是按著張逸然的模子刻出來,如果他們能在一起,以張逸然秉直的性情,相處之後,她或許會活得更開心。
但他依舊有了殺意,依舊無法容忍。
一想到今夜洛婉清的長裙,是為張逸然而穿,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他想殺他。
這場假戲裡人人作假,唯有他不可抑製當真。
不該這樣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逼著自己轉頭離開。
崔觀瀾當行於夜色,心意止於心尖。
可他卻感覺,崔恒像是那即將破土而出的春筍,躍躍欲試著叫囂。
他不甘心。
人心貪婪無度,他對她索取,似乎永無儘頭。
不想止於崔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