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日還熱鬨至極燈籠高掛的絆殄邸,如今已是一片陰沉死寂。
店鋪兩側懸掛的魂燈盞盞熄滅,隻留下一條條骨灰般的細煙在風裡扭曲,望不到儘頭的長街被黑暗侵蝕得像冥界的陰路。
沈忘州的玉佩在使用碎魂流螢時被靈力震碎,此刻隻能牽著某位殺穿三界的大反派的手腕,一邊擔心鮫人不耐煩把他宰了,一邊在麵積巨大的絆殄邸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找人——
連個問路的都沒有,所有能喘氣兒的妖都死了。
將北魎花街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沈忘州隻發現了妖族的屍體,沒有一個活著的死了的人族。
他立刻意識到,遇錦懷他們或許來過,將那些被抓的人族救走了。
“你找的人不在這裡。”
耳畔忽然傳來輕柔溫潤的嗓音,冰涼的麵具擦過耳尖。
沈忘州脊背一僵,轉頭看向離他不過幾寸遠的麵具,下意識向後仰了仰。
他怕鮫人不耐,試探道:“我再去穹魚茶肆看看,你若——”覺得麻煩可以不去。
鮫人戴著麵具的臉歪頭看他,讓沈忘州有種他在笑的錯覺。
“也不在穹魚茶肆。”
沈忘州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為何不問鮫人?
他靈識蔓延到極致依舊探查不到的人,對鮫人來說簡單到仿若呼吸。
隻是不知道鮫人此刻心情如何,已經和他饒了這麼久的圈子,他還是有點擔心被宰了……
沈忘州握住襲焱的手緊了緊,猶豫半晌,還是問了出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麼?”
麵具微動,似看向了牽手的方向,鮫人嗓音溫柔地與他說:“在絆殄邸外。”
沈忘州剛要道謝,就聽對方又施施然開口,頗為指責委屈。
“為何收緊右手?”
“啊?”因為他右手握劍?
但這次沈忘州學聰明了,不等鮫人解釋便收緊了握住他的左手,緊緊攥住,生怕一陣風把他們倆吹散了。
鮫人果然滿意地輕笑了聲,主動道:“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沈忘州一邊帶著鮫人一起禦劍飛往入口處,一邊在心底吐槽。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他都轉了這麼久的圈子了!
“小修士,你生我的氣了麼?”
“……不,沒有。”
“你在說謊,我會讀心。”
“……生了。”
“男孩還是女孩?”
沈忘州重重閉了閉眼睛,握住襲焱的手緊了又緊,腦海裡重複了無數遍檀魍的死狀才終於冷靜下來。
鮫人隻是在試探他,他若是真的露出不悅絕對會被虐殺!死得比檀魍還要慘!
被攥住的手動了動,鮫人語氣婉轉,輕輕道:“那就是真的生氣了,我要怎麼賠罪呢。”
千萬不要和他賠罪,他隻是想死得安詳一點!
沈忘州一邊在心底嘶吼一邊故作鎮定道:“為什麼和我賠罪,你救了我。”
說完立刻用餘光警惕地瞟著鮫人的情緒。
雖然鮫人偶爾會讓他想起小師弟司溟,但若說完全不害怕是假的,這可是原著中最大最大的反派,動動手指就能讓他生不如死的角色。
隻是他不善常伏低做小,更不擅長說好聽的話……不過鮫人貌似也不反感他這樣,或許與他說的這些都是對赤燼繼承人的考驗——
“夫君說的有理呀。”
“……”要不你還是把我鯊了吧。
出絆殄邸同樣要走過那片迷障,和來時一樣,沈忘州輕鬆破解了其中的陣法。
鮫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手,完全藏在他身後,時不時還要輕聲評價迷障一句“好醜呀”,然後繼續躲著。
沈忘州恍然覺得這個原著中毀天滅地的反派比他小師弟司溟還要嬌氣,至少司溟還會愧疚地和他說“不能幫到師兄,好難”。
“能幫到他”的鮫人就隻會躲在他身後,雖然這麼軟乎乎的模樣他也不討厭……
不知道司溟在鮫嶽仙宗怎麼樣了,他得儘快出去報平安。
穿過陰暗潮濕的迷障,沈忘州一劍斬碎最後一道陣法,眼前的場景陡然變化,溫度升高,一片巨大的樹木蔥鬱生長,遮天蔽日。
但沈忘州還是從樹枝縫隙中看見了久違的陽光,他呼出一口氣,偏頭看去。
日光下鮫人的發絲看起來更為柔軟,在銀白色麵具旁傾斜而下,隨著微風輕輕晃動,掃過兩人相牽的手時,觸感軟且涼。
那隻修長漂亮的手更是白的仿若透明,好似昂貴脆弱的琉璃,須得輕拿輕放,才不至於碎裂。
視線快速掃過麵具上描畫的五官,筆觸神秘詭異,彆樣的美感在空洞的眼底浮現,隨著鮫人轉頭的動作,正對上沈忘州的眼睛。
瞳孔中仿佛出現了真的眼睛,黛藍色的眼眸溫柔勾人,染著蠱惑人心的魅力,引誘著內心最墮落的**,緩緩攀升……
沈忘州心驀地跳漏了一拍,整個人忽然怔過來,他迅速轉過頭,不再去看。
他邊牽著鮫人禦劍衝進樹林邊靈識外放,幾裡內的靈力波動無所遁形。
沸岩山脈地形陡峭,但對修者來說如履平地,不消片刻沈忘州便察覺到了同門蹤跡。
他第一個看見的是一襲白衣麵色擔憂的遇錦懷,手握同心玉,站在一處空曠岩壁旁,看見他的一瞬間眼睛瞬間亮起,大步走向沈忘州。
“小師弟!”
聲音剛落,麵前的空氣幾度扭曲,一陣靈力波動後結界消失,一道道身影接連出現。
“忘州!”
“四師兄!”
“可有受傷?”
沈忘州看見眾人都沒事,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他在遇錦懷身邊站定,由著三師兄上上下下檢查過自己受沒受傷。
他剛要解釋這一路遭遇,遇錦懷突然看向他身側,問道。
“小師弟,這位是?”
沈忘州臉色一僵,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急忙開口。
“這是我恩人。”
“這是我道侶。”
遇錦懷溫潤清雋的臉上閃過一抹茫然的裂痕:“什麼?”
沈忘州看向身旁一副驚訝於他答案的鮫人,百口莫辯:“我們何時——”
鮫人手指抵住麵具上描畫的嘴唇,垂頭泫然欲泣:“夫君?”
遇錦懷看向沈忘州,很是震驚:“小師弟,莫不是師兄聽錯了,他叫你什麼?司溟可知道此事?”
沈忘州攔在鮫人麵前,更為震驚:“你就是聽錯了!這關司溟什麼事?”
遇錦懷看看自家小師弟,再看看身後那位氣質雍容神秘,讓他從內心升起一股涼意的男人,暗暗吃驚。
小師弟失蹤一日,怎就……娶妻了呢!
袖口被扯動,沈忘州不得不回頭去看鮫人這位祖宗。
鮫人也在看他,抬起兩人緊緊牽住的手,扭頭不看他,語氣控訴地歎息道:“便是要對我始亂終棄了。”
沈忘州頭開始痛了,當著一眾師弟師妹的麵也不
能說什麼,隻能崩潰地與他傳音道:“這裡都是我的同門,你這樣會讓他們誤會,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驚穢說我們是道侶,但現在你沒必要騙他們。”
因為他們真的會信,看三師兄和二師兄震驚的眼神!
鮫人壓低的嗓音輕輕柔柔,一片癡情地與他傳音:“小修士,你不相信一見鐘情麼?”
若不是真的打不過,沈忘州真的很想掀開鮫人的麵具給他一拳,再對他吼一聲“我不信!你一定是在考驗我!”。
但此刻他不能,且不敢,隻好退而求其次地順著他道:“你這樣我很為難啊。”
“我們要瞞著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