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侯爺完全沒料到這句話,他吃驚地看著程瑜瑾,嘴巴都合不攏。敢以這樣隨意的口吻說皇太子,還一帶而過,恍如拉家常,也太大膽了吧。
程瑜瑾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不小心犯了什麼忌諱:“我……我說錯話了嗎?”
一旁的程元璟輕聲笑了,雖然從程瑜瑾進來後他就一直淺吟淡笑,但是現在不一樣,是那種真心的、發出聲音的笑。
這似乎是他頭一次明確地表明情緒。程瑜瑾驚訝中帶著莫名其妙,程老侯爺卻突然鬆了口氣般,也露出笑容。
他先前說了那麼久,沒見太子分毫表態,反而太子還很不願意談這件事。沒想到小姑娘隨口一句埋怨,反倒解了太子的心結,還讓殿下笑了出來。
太子從小經曆人間疾苦,很早就變得深沉內斂,喜怒不形於色。這確實是保護色,可是,太子也很久沒有笑過了。程老侯爺都記不清,程元璟上一次真心發笑是什麼時候。
程瑜瑾眼睜睜看著祖父從如臨大敵變成如釋重負,又仿佛變得傷感重重,程瑜瑾挑了挑眉,笑著問:“祖父,九叔,怎麼了?”
“沒什麼。”程老侯爺滿身輕鬆,忽然又肅起臉嚴厲地教導程瑜瑾一句,“以後不可妄議朝政。”
程瑜瑾低頭,恭恭敬敬應道:“是。”
程老侯爺放下心中一樁重擔,頓時覺得渾身輕鬆,仿佛身上的疾病也輕快了。他對程元璟說:“九郞,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去看看老夫人吧。”
程老侯爺這話與其說是吩咐,不如說是詢問,而程元璟竟然還當真思索了一下,才站起身,對程老侯爺輕輕頷首:“我去看侯夫人,侯爺您安心休息。”
程老侯爺忙不迭應好:“哎,好。”
程瑜瑾在一旁看著,眼睛眯了眯。這對父子相處,不太對勁。
程元璟已經起身,程瑜瑾連忙說:“祖父,我陪著九叔去見祖母,不打擾您養病了。”
程瑜瑾很快追到門口,程元璟眼角朝後掃了一眼,一點都不意外。
以程瑜瑾多年在宅門的生活經驗,兩人同時告辭,顯而易見應當一同出門,一同走路。然而等程瑜瑾穿上大紅披風,換好皮靴後,程元璟竟然不等她,直接出去了。
程瑜瑾吃驚了好一會,這個人真的是靠自己升到四品的嗎?這樣無所顧忌、不通人情的行事風格,彆說官場,就連在大宅門裡也活不下去吧?
程瑜瑾匆匆蹬好鞋,從丫鬟手中拿上小銅手爐,就一掀門簾跑了出去。
走到外麵後,寒風一陣陣撲到臉上,空氣中帶著雪後獨有的清冽。程元璟走了一段路,突然聽到身後一陣陣呼喚聲:“九叔。”
程元璟一出生就是嫡長皇子,小時候宮廷湍流激烈,但是後宮外朝再怎麼鬥,也沒人敢苛待到皇長子身上,至少明麵上不能。程元璟從小生活尊貴,三歲之後還被皇帝親自帶在身邊照顧起居,剛過了五歲,皇帝就根據祖製,立他為皇太子。
沒有人敢讓程元璟等,程元璟也從來沒有等人的習慣。
有人從後麵叫他,還讓他停住,這對程元璟來說實在是新鮮事。也是鬼使神差,程元璟還當真停下,垂著眸子,看那個火紅的身影一步步跑來。
難得,她原來會跑啊。
程瑜瑾可不知道麵前這個人如何在心裡編排她,她停在程元璟身前,即使不停腹誹什麼人哦這麼大的架子,但有求於人的時候,程瑜瑾向來十分上道。她眯著眼睛笑了笑,眼如月牙,溫暖又漂亮:“九叔,你走的可真快。”
程元璟還是靜靜看著她,見程瑜瑾許久都不說來意,皇太子殿下沒了耐心,直截了當地問:“何事?”
程瑜瑾臉上的表情硬是撐住了,她眨眨眼,露出標準的大家閨秀式笑容:“九叔剛剛回來,侄女本該為九叔接風洗塵,可是……卻讓九叔撞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程元璟知道她追上來想做什麼了,他微微含笑,想看看這個女子還能說什麼。
程瑜瑾端著弧度完美的笑,眼波流轉中倏然閃過許多試探:“都說家醜不外揚,然而這樁事,在家裡也不太好說。一則祖母為我操碎了心,祖父身體還病著,用這些瑣碎的事情去煩擾長輩,實在不孝。二則婚姻之事畢竟事關名節,若隻有我一人便也罷了,但是靖勇侯畢竟是皇帝親自關照過的人,在聖上麵前也是留了底的,我們隨意編排他的私事,恐於宜春侯府聲名不益。三則……”
程瑜瑾從來都是走一步算三步,無論發生什麼,一定占據道義上的高地,先甩出冠冕堂皇的忠義仁孝,任是誰都沒法說她不對。程瑜瑾按照自己慣常的手法給程元璟壘高台,沒想到他聽了一會,突然說道:“你廢話怎麼這麼多。”
程瑜瑾愣了一下,身為宜春侯府大姑娘,以嫡以長為尊的宗法製度的直接受益者,程瑜瑾這麼多年來,還真沒聽過這種話。
模範閨秀程瑜瑾頓時就惱了:“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