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回到院子, 守門的小丫鬟看到她, 連忙跑進去通報:“連翹姐姐, 杜若姐姐, 姑娘回來了!”
連翹正急的團團轉, 聽到程瑜瑾回來, 拎起裙子就往外跑:“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杜若也一臉凝重地跟出來, 程瑜瑾按住連翹的手, 示意她什麼都不要說:“我沒事,先進去吧。”
連翹連忙點頭。程瑜瑾沉著臉回屋,杜若不動聲色地將屋裡的小丫鬟都趕出去, 親自給程瑜瑾端了杯熱茶。兩個丫鬟都圍在她身邊, 連翹壓低了聲音問:“姑娘, 奴婢正說要出去尋你, 幸好您回來了。姑娘, 怎麼了?”
程瑜瑾搖頭,她現在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她疲憊地抿了口茶, 折騰了一下午,又是驚嚇又是鬥智,程瑜瑾嗓子早就乾了。她潤了嗓子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茶蓋, 眼神放空, 似有所思。
杜若和連翹看出來程瑜瑾正在想事情, 她們不敢催促, 眼巴巴地等著。程瑜瑾終於合上了杯蓋,將茶盞放在桌上,一雙眼睛靜靜地掃向杜若。
杜若了然,抱了針線簍坐到門檻上,明為做針線,實則守著門。等屋內環境安全後,程瑜瑾才問:“連翹,你是怎麼回來的?”
連翹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她跪坐在羅漢床腳踏邊,擰眉回想,儘力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姑娘進去後,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小心守在窗戶外。奴婢看得仔細,這期間並沒有人經過。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九爺身邊的人突然冒出來,說姑娘已經跟九爺走了,讓奴婢跟上。奴婢不明所以,但是姑娘有交待,奴婢不敢離開窗戶分毫。後來他們盯了奴婢一會,就自行散開了。”
“很快前門有人來,奴婢不敢待著,也趕緊繞開。奴婢後來偷偷在老侯爺院門口張望,不見裡麵的人說大姑娘,奴婢拿不準是怎麼回事,以為姑娘已經出來了,就趕緊回院來找姑娘。結果奴婢跑回來後,杜若說姑娘並沒有回來,奴婢慌了神,正打算出去找,姑娘您就出現了。”
連翹絮絮重複,程瑜瑾就靜靜聽著,一句話也不問。聽完連翹的話,她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程瑜瑾沒有回答,轉而問:“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被人看到?”
“沒有,奴婢省得輕重,一路都避著人呢。”
“嗯。”程瑜瑾點頭,她一直都沒有流露情緒,此刻突然變得嚴厲鄭重,“今日的事情隻能爛在肚子裡,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連杜若也不行。知道嗎?”
連翹少有見程瑜瑾這樣嚴肅的時候,從前無論遇到什麼,程瑜瑾都鎮定從容,像今日這樣將擔憂放在臉上的絕無僅有。連翹被嚇住了,忙不迭點頭。
敲打完連翹後,程瑜瑾累極了,揮手示意她出去。連翹低著頭退下,屋裡頓時隻剩程瑜瑾一人,安靜的幾乎能聽到香餅燃燒的聲音。程瑜瑾歎了口氣,仰頭靠在引枕上,伸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黑暗一片,一點光都沒有,程瑜瑾能更加專注地思考。手指下她的眼睫快速又細微地顫動著,程瑜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點一點,掰開了回想今日發生的事情。
程元璟的真實身份,委實讓她措手不及。
程瑜瑾先前在程老夫人那裡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無非是程老夫人多年來一直懷疑程元璟並不是程家的血脈,而是小薛氏流放時暗結珠胎,和不知哪裡的野男人生下來的私生子。眼看年紀大了藏不住了,小薛氏就謊稱是程老侯爺的兒子,妄圖母憑子貴,靠著孩子回京過富貴日子。
偏偏程老侯爺還真的無原則偏心那個半路冒出來的孩子,更氣人的是那個孩子無比出色,遠遠超過程元賢和程元翰。程老夫人氣得心肝肺疼,她既恨小薛氏,又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故而平日裡不讓人提最小的九公子,逢年過節,也不讓小薛氏和那個孩子進程家的門。
久而久之,程家果然鮮少有人知道九爺,程瑜瑾這些個小輩更是根本沒見過九叔。好在程元璟看起來也並不想回程家,多年來,回府的次數一隻手就數的過來。等小薛氏死後,他更是待在外地,三年來連個口信都沒有。就算有人說程元璟已經死在外地,程家也是信的。
程老侯爺唯有兩個兒子,都是程老夫人所出,程元璟回來時,輩分是跟了族裡的序齒,排第九。
當然,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程瑜瑾並不在乎,這關她什麼事?程瑜瑾隻有在最無聊的時候才想過,恐怕,程元璟真的不是程老侯爺的兒子吧。程老夫人可謂是最了解程老侯爺的人,她都心生懷疑,多半不是空穴來風。
再說了,程家人個個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程元璟太上進了,不太像程家這片田能長出來的瓜。
誰能知道,程瑜瑾閒時編排的玩笑話一語成讖,程元璟,還當真不姓程。
程瑜瑾光想想都覺得可怕,程老侯爺竟然不聲不響乾了這麼大一樁事,要命的是還不告訴家裡人。程瑜瑾想到程元賢對程元璟頤指氣使的態度,就覺得腦仁一跳一跳地痛。
她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變得有錢又有權,可惜想實現這一點,靠她自己太難了,程瑜瑾隻能轉而投資男人。她從懂事起就刻意經營賢妻良母的名聲,在各位夫人太太麵前裝乖乖女,眼看她越長越漂亮,名聲也越來越大,離自己的夢想隻差臨門一腳,結果在這個關節被人扯住了後腿。
先是被霍長淵這個蠢貨退婚,她經營多年的名聲功虧一簣。好在退婚也算及時止損,程瑜瑾勉強可以應付,但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一直在上趕著作死。
程瑜瑾心想,誰都不能攔著她嫁金龜婿,就算是她爹也不行。太子這尊佛太大了,程瑜瑾不敢肖想,不過適當地利用一二,還是可以考慮的。
程瑜瑾睜開眼,仔仔細細地盤算接下來的路。
經過了今天這一遭,前世她一直覺得奇怪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程瑜瑾做了個一個夢,夢裡像個遊魂一樣看完了“程瑜瑾”的一生。她沒有實際經曆過那些,愛恨情仇也像看彆人的故事,仿佛隔著一層霧一般,什麼都不真切。與其說是她經曆過這樣一輩子,不如說她偶然瞥到了另一個自己的生活。
不過她倒是記住了幾個傻逼,尤以霍長淵為最。
曾經那個自己的人生裡,她和九叔接觸寥寥。她沒有和霍長淵退婚,不曾撞到程元璟回府,也不曾替程元璟繡屏風。程元璟回京當年夏天,她就嫁給霍長淵了。
算起來,就是這個月。
她很明白內宅裡生存之道,男人誠然權力大,可是真正拿捏著女子衣食住行的,乃是當家太太。程瑜瑾一直都很理智,這一世是如此,前世也是如此。因此,前世時她沒有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掛名叔叔而去得罪程老夫人,等她成婚後,她和程元璟就更談不上交集了。
隻是後來隱約聽說,九叔回京露了一麵,就又到外地任官。之後再無消息,聽說是在任上病逝了。
那時候程瑜瑾已經懷孕,她為了霍長淵和程瑜墨焦頭爛額,哪裡有心思注意一個並不親近的叔叔。緊接著,就沒有然後了。
因為她難產死了。死時僅僅十六歲。
做夢的時候沒發覺不對,現在再想,程瑜瑾倒是想通許多奇怪的地方。比如她死後,霍長淵為什麼順順暢暢娶了程瑜墨;霍長淵仕途為什麼一帆風順;程家根本沒有出息的人,為什麼多年富貴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