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居住在宮裡,身邊每時每刻都跟著數量龐大的內官,想要私下見一個人,根本不可能。而程元璟明麵上的身份是宜春侯府第九子,沒有任何足以進宮的理由。皇帝明明知道長子在什麼地方,最近做了什麼事,卻許多年都沒有親眼見過。
他上一次看到長子,還是在建武十九年的殿試上。那時候眾多新科舉子魚貫而入,程元璟跟在人群中,低頭給他請安。
父子對麵不相識,那是程元璟六歲被送到清玄觀後,父子二人第一次見麵。然而就算這樣,皇帝都得忍耐著感情,不能露出絲毫異樣。這些人是新科舉子,皇帝理應還不認識他們。
殿試的時候,皇帝忍耐不住,親自到下麵看考生答題。他都不敢直接停到程元璟身邊,隻能裝作好奇,站在程元璟旁邊的考生身邊,借著動作偷偷去看程元璟。
一晃十年,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他脊背挺直,高挑清俊,他年幼時天天生病,長大了卻一點都看不出來。程元璟察覺到皇帝在看他,但是沒有回頭,皇帝隻能注意到,他的字很好看。
後來,皇帝順了程元璟的意思,將他放到外地曆練,又是三年不見。
這一次,是十四年以來,父子二人距離最近,甚至可以說唯一一次直接見麵。
皇帝聽出來程元璟後一句“聖體康泰,願世清平”,是今年祝壽辭上的話。他此刻再說出來,是親口向皇帝道晚來的壽辰祝福。皇帝心酸又欣慰,然而聽到長子說自己叫程元璟,又覺得十分刺耳。
他哪裡姓程,更不叫程元璟。他乃是大齊的皇太子李承璟。
皇帝想到這裡朝另一個女子身上看了一眼,說起祝壽辭,程家今年倒辦了樁得心事。往年的賀辭皇帝閱後即焚,沒有一樣保留下來,而今年程家彆出新意,用雙麵繡繡了扇屏風,當做侯府的賀壽禮送了進來。這樣繞開了太子,皇帝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自己的喜歡,並且將東西擺在案前,日日觀摩,而不必迫於無奈將其毀掉。
程家多年來雖然沒什麼作為,可是非常聽話,宮裡讓乾什麼就乾什麼。這時候程家的不思進取、沒什麼存在感反而成了優點,這樣可以很好地將程元璟掩飾起來,充足的時間,讓程元璟長大。
今年的那扇屏風,又是另一件讓皇帝十分滿意的事情。
程瑜瑾站在下方,聽皇帝隨口問了兩句霍家的事情,然後就自然而然地將話題引到程元璟身上。聽到程元璟向皇帝問好的時候,程瑜瑾也忍不住在心裡歎了一聲。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皇家也不能幸免。她正在感慨,隱約覺得皇帝的視線掃過自己,程瑜瑾立即反應過來,端端正正行萬福禮“臣女宜春侯府長女,慶福郡主之女,給陛下請安。”
宜春侯府長女,皇帝慢慢有點印象了,似乎繡屏風的那個人,就是程家的長孫女。皇帝再一次打量程瑜瑾,心裡麵驚奇,程家不出息,沒想到他們家的姑娘教養的不錯。皇帝見過多少女子請安,可謂行家裡的行家,程瑜瑾方才的動作,比宮裡專門糾正妃嬪儀態的管事姑姑都標準。
標準而不死板,難得。還有屏風上的雙麵繡,雖然是程元璟寫的,可是要將神韻繡上去,也並非易事,皇帝原本以為主針的人怎麼也有二十年繡功,沒想到,竟然這樣年輕。
皇帝多看了程瑜瑾兩眼,道“都起吧。”
程元璟和程瑜瑾這才一齊站起身。皇帝看著眼前這一畫麵,莫名覺得很感慨,他說“朕上次見霍長淵便覺得親切,和朕早年走失的太子很像。沒想到再一見麵,你都已經娶妻了。”
霍長淵低頭,道“謝聖上記掛。太子洪福齊天,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霍長淵本來是隨意說討好話,此話一出,亭子裡的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程瑜瑾低頭,心想這話還真沒錯,太子殿下,恐怕很快就要找到了。
今日皇帝“偶然”遇到程家人,便是找回太子很重要的一個鋪墊。皇帝總不能昭告天下說他早就知道太子的下落,太子突然被認回來,總得有一個說得通的契機。
然而皇帝似乎越說越起興,興致勃勃地問霍長淵“你何時成婚,已經多久了?”
霍長淵如實回答“回稟陛下,臣今年九月成婚,如今已三個月了。”
皇帝點點頭,若有所思“都三個月了,我記得你的年齡和太子差不多,隻比他大一歲。你成婚的年紀已經算晚的了,若是太子在民間,現在不知道成親了沒。”
放在不明真相之人的耳朵裡,皇帝這話可謂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即便兒子已經失蹤,也掛念著兒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娶妻生子。可惜,程瑜瑾不幸多知道了那麼一些,現在再聽到,就覺得好笑又無奈。
程瑜瑾偷偷去看程元璟,果然程元璟臉色不太好。果然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即便人不在跟前,也能拐著彎催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