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確實也隻是做做樣子,她沒有推辭,在一邊的扶椅上坐下。
程瑜瑾能免禮,竇希音卻不能當做看不見,她站起來給程瑜瑾行禮“參見太子妃。”
“壽王妃請起。”程瑜瑾僅是掃了竇希音一眼,就再沒關注,又將視線停在楊皇後身上,“兒臣身體不便,多有怠慢,請皇後見諒。”
“無妨。”楊皇後說,“你現在懷的是太子第一胎子嗣,若是男孩,便是我朝的嫡皇長孫了。你的肚子如此金貴,合該千尊萬貴地養著才是,這些虛禮能省則省了。”
程瑜瑾含笑“謝娘娘體諒。隻不過太子和我說過,覺得兒女都是緣法,這一胎無論是男是女都好,太子並不強求。皇後娘娘一口一個生兒子,倒讓我無所適從了。”
楊皇後嘴角不甚痛快地撇了撇,果然老虎即便吃素,實質上依然是隻老虎。程瑜瑾半個月沒有出門,一張口還是這樣油鹽不進、滴水不漏。楊皇後想到今日有正經事,沒有理會被程瑜瑾將了一軍,而是繼續說“太子妃說得對,你現在,靜心養胎才是最重要的事,其餘都是虛的。隻不過太子貴為國本,不能疏忽,太子妃這幾日身子重,不方便伺候太子,不知道是如何安排侍寢的呢?”
呦,手都伸到她的房裡來了?程瑜瑾撇了撇茶沫,完全沒有喝茶的興致,又重新將茶盞放回桌上“我剛進宮,年紀輕,見識淺,今日才知道,原來除了後宮侍寢,東宮侍寢的事也是皇後娘娘安排的?”
楊皇後是繼母,安排繼子睡哪個女人那叫什麼事。楊皇後臉上難堪,連忙說“自然不是。本宮主管六宮,但是東宮並不在後宮範疇內,太子寵幸哪個女子,當然是太子自己決定。”
“哦。”程瑜瑾點點頭,笑著看向楊皇後,“那就好,我還以為這麼些年,我從史書和律例上看來的規矩都是錯的呢。剛才皇後娘娘那樣說,兒臣誤以為皇後要為殿下安排侍妾,是兒臣錯怪皇後了,請皇後降罪。”
楊皇後話都到嗓子眼了,突然被她這句話堵了一下。楊皇後一口氣不上不下,麵色十分古怪,竇希音看到這裡著急,連忙插嘴道“皇後娘娘,您不是說給太子妃準備了貼心人麼。如今太子妃就在這裡,您此刻不送,更待何時?”
竇希音一句話捅穿,楊皇後沒法,隻好繼續說了下去“沒錯,本宮倒確實尋了幾個妥帖人,來給太子妃分憂。來人,叫那幾個良家女上來,給太子妃磕頭。”
磕頭敬茶是侍妾麵見正室必經的禮節,隻有正室接了茶,這個妾的身份才算真正被承認,同理,一旦應承了彆人的敬茶,即便心裡不願意,正室也必須捏鼻子認下了。
從側殿走出來四個水靈靈的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一見到程瑜瑾全齊刷刷跪在她腳下“奴見過太子妃。”
眉間楚楚,我見猶憐。程瑜瑾看見她們不慌不忙,說“皇後和壽王妃也在這裡呢,你們隻給我請安成何體統?你們莫不是想以下犯上,不敬皇後?”
四個美人驚了,萬萬沒想到這種發展。她們早就被皇後吩咐過,自然知道自己是要被送給太子的。四人個個春心萌動,上來施禮時更是用了全副身家手段。她們早知太子妃似乎並不好性,但是有幾個人並不以為意,甚至頗有些摩拳擦掌。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她們的魅惑奪寵之路還沒開始,便要栽倒在了。
不敬皇後的罪名她們哪裡敢認,幾個人麵目相覷,趕緊又對著皇後和竇希音磕頭“奴不敢。奴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壽王妃。”
楊皇後本來是打算將這四個人送給程瑜瑾,她軟硬兼施的話都想好了,沒想到一轉眼就看見一排嬌滴滴的美人對著她磕頭,楊皇後心裡一梗,心情極其一言難儘。
這到底是誰給誰送人……楊皇後趕緊打住,說“太子妃,東宮至今尚無選侍,你懷孕在身,不能費神,一時半會不好找身家清白、品性優良的女子。本宮心疼你勞累,便替你找了四個人。她們四個人的底細本宮都探查好了,俱是十分溫柔孝順的性子,必然能伺候好太子,無聊時還能給你解解悶。太子妃,你看如何?”
楊皇後這話禮法人情都占齊全了,程瑜瑾無論從哪裡都沒法推脫。竇希音聽到後露出笑,好整以暇地看著程瑜瑾。
“皇後娘娘的好心,兒臣領教了。”程瑜瑾話音剛落,楊皇後和竇希音的眼神明顯亮起來,可是程瑜瑾話音一轉,又突然問,“皇後娘娘,兒臣有一事不明。為婦者,當聽從父母之令,還是夫君之令?”
楊皇後驟然警惕起來,她雖然不明白程瑜瑾提這些做什麼,但是直覺程瑜瑾在設套。楊皇後於是想了又想,謹慎說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人人皆當孝順父母,妻順從丈夫,兒子順從母親,故而,公婆和夫婿不會有分歧。聽從父母和聽從丈夫,俱是一樣的。”
楊皇後自認為這番話說的麵麵俱到,躲過了所有陷阱。一模一樣的套路楊皇後不可能中兩次,程瑜瑾如果還用原來的辦法,想借她的話來反將一軍,那就太天真了。
可是楊皇後沒想到,程瑜瑾聽到這裡還是露出微笑。楊皇後看到程瑜瑾笑,下意識地汗毛豎起。
程瑜瑾笑著,說“皇後娘娘果然明理,經皇後一說,兒臣豁然開朗。”
楊皇後被她繞暈了,有點慌又有點惱,不禁皺眉“你說什麼?”
程瑜瑾說“正如皇後娘娘所說,為人子者當孝,為人臣者當忠,太子殿下既是子又是臣,自然該奉祖先法令為圭臬。開國祖宗說過,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妾,太子殿下敬慎祖先,早和妾身說過要以身作則,追隨祖宗的腳步。皇後娘娘對我一片好心,我十分感動,因此更應該孝順長輩。太子殿下說過四十無子之前不納妾,我若是自作主張領了人回去,豈不是忤逆祖宗,還陷太子殿下於不信不孝之地?”
楊皇後聽到眉頭越皺越緊,她意識到自己中計了。她明明想到了程瑜瑾或許會用她的話做文章,然而她明知道,卻還是避不過。
因為當楊皇後順著程瑜瑾的思路回答問題的時候,就已經被套住了。如果楊皇後說女子要聽從夫君,那程瑜瑾就會說太子不想納妾,她應當聽從太子的;如果楊皇後說女子要以孝順為上,在丈夫和公婆之間選擇順從公婆,那程瑜瑾就搬出開國皇帝,借口她和太子要孝順祖宗的法度,還是不納妾。
楊皇後算是明白了,程瑜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人領走,所以無論楊皇後說什麼,程瑜瑾都準備好了說辭。甚至楊皇後說了應該孝順長輩更好,因為這樣一來,把楊皇後自己都繞進去了。楊皇後能仗著輩分壓太子,但是絕對不敢說開國皇帝丁點不對。
楊皇後此刻的心情極其一言難儘,她才放話說一個人不會在同一處被絆倒兩次,轉眼,她就又摔進坑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