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皇後從沒見過皇帝如此模樣,她養尊處優二十多年,甚至沒有人和她大聲說過話。此刻皇帝當著眾多宮人的麵對她發飆,楊皇後受驚退了一步,要不是竇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穩。
“陛下!”楊皇後捂著心口,也作勢要跪。皇帝卻完全懶得看她,讓禦前太監把程瑜瑾扶起來,說“宣太醫來,瞧瞧太子妃有沒有被傷到胎氣。”
說完,皇帝冷冷掃了眼台下,道“將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全部關起來。”
“諾。”
程瑜瑾由宮人扶著站起身,到乾清宮側殿診脈。她在內診脈時,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臉色鐵青,楊皇後咬著唇,幾次欲言又止,而竇希音扶著楊皇後,低垂著眼睛,眼神閃爍。
診脈結果不是一會就能出來的,這時候楊太後也在嬤嬤的攙扶下走來了。楊太後一見著皇帝,就沉沉說道“皇帝,聽說你今日大動肝火,連皇後都嗬斥了?”
皇帝在這種情景下見了楊太後,心情著實複雜到極致。最終,他還是忍住情緒波動,一如往常般向太後問好“太後,您怎麼也來了?”
楊太後輕笑一聲,聲音極冷“哀家不來,恐怕皇帝就要給楊家治罪了。哀家路上聽人說,太子妃口口聲聲聲稱哀家要謀害她肚子裡的皇嗣,還要強行給她流產?”
皇帝沒說,但是沉默顯然表明了態度。楊太後冷笑一聲,道“可真是齊天大冤。哀家何時說過要謀害她的子嗣,隻不過是想讓有經驗的嬤嬤摸一摸她的胎相罷了。”
其實楊太後這話倒也不算說謊,然而皇帝剛才親眼看到慈寧宮的人追逐東宮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宮,而現在楊太後也承認,說要讓有經驗的宮嬤嬤給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經當了多年的帝王,哪裡不知道後宮那些見不得光的陰私,所謂摸胎正胎,不過是這些老雜碎磋磨宮女嬪妃的手段罷了。
曾經皇帝念在楊家勢大,他們這樣處理懷孕的宮女,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沒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們這樣對待。
竟然猖狂囂張、無視天理到這種地步。
楊太後完全沒有料到她自認為問心無愧的一番話,聽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個人的風評是非常重要的,楊太後慣常跋扈,皇帝先入為主,即便聽到辯解的話,也覺得楊太後在顛倒黑白。
楊太後自忖皇帝冷靜下來了,便不緊不慢拋出第二道驚雷,道“其實哀家想讓人給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個月,肚子都快趕上尋常人八個月,多半,懷的是雙胎吧。”
雙胎?皇帝皺眉,帝王家的第一胎是雙胎極為犯忌諱,如果是女兒還好,如果是兒子,會混淆帝脈,曆來被視為禍國生災之兆。為了保護國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皇帝或者太子的第一胎是雙胞胎,一般都是直接打掉的。
即便隻有一半的可能,可是直接打掉,那就是零風險。
程瑜瑾,懷的竟然是雙胎嗎?
皇帝心念幾轉,最後沒有表態,隻是沉聲說“朕已經派了貼身伺候朕的禦醫去給太子妃診脈,無論是與不是,片刻便知。”
過了一會,幾個禦醫出來了。他們躬著腰,見到皇帝、太後後立刻下跪“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太後娘娘千歲,皇後娘娘千歲。”
“起吧。”皇帝揮手示意他們起來,問,“太子妃如何了?”
為首的禦醫摸著自己的花白的胡須,說“太子妃胎相穩固,懷相非常好。隻不過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靜養。”
皇帝點頭,說“你給她開些固本培元、安胎養神的藥,以後每旬去請平安脈,便你去吧。”
老禦醫躬身,應道“微臣遵命。”
皇帝的禦用太醫去給太子妃請平安脈,竇希音心裡一涼,太子在皇帝心中,位置竟然這樣高嗎?
楊太後見皇帝說來說去都沒有問到要點上,反而還安排自己的貼身禦醫去給太子妃請脈,楊太後看不過去,主動開口問“太醫,哀家問你,太子妃如今,是不是懷了雙胎?”
老禦醫停了一下,似乎是擰眉思索,片刻後躬身,明明白白回道“微臣醫術卑淺,並未發覺。雙胎前期很難診斷,得等到臨產前後才能確定。太後放心,微臣日後必然加倍留心。”
留在外麵的劉義聽到這裡明顯鬆了口氣,楊太後聽到禦醫說不是雙胎,十分懷疑“你這話可當真?是不是診錯了?”
老禦醫掀袍子跪下,低頭道“微臣才疏學淺,請太後治罪。”其他幾人也跟著下跪,一齊請罪。
這些可是專程給皇帝看病的班子,楊太後公然質疑,還大剌剌讓人跪下請罪,皇帝已然不悅地皺了皺眉。皇帝很快將情緒壓下,說“太後,事到如今已經夠了罷,外麵天色都黑了,再鬨下去,恐惹臣子笑話。”
皇帝的人親口給太子妃作證,楊太後也沒有辦法。她在後宮橫行無忌,但是在皇帝麵前,她卻不得不讓步。楊太後隻好點了點頭,道“哀家也累了。今日就到這裡,都散了吧。”
宮人齊齊跪下恭送楊太後。楊太後轉身,才要走路,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太後留步。”
此刻所有人都跪著,這一聲就尤為明顯。楊太後回頭,看到明黃色的罩簾之後,正站著一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女子。
程瑜瑾被丫鬟扶著,一副勉力站立的樣子,卻還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說“太後勞累,兒臣不敢阻攔。隻不過,太後素來明理,今日會誤會兒臣,少不得是有心人挑撥。”
程瑜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停駐在竇希音身上“此人挑撥東宮和太後的關係,意圖謀害皇嗣,其心可誅。壽王妃,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