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報應嗎?兩輩子,最期待,實際上也是最愛的第一個孩子,勢必留不住。
如今人人稱道的太子妃,其實本該是他的妻子。
京城何人不豔羨東宮太子和太子妃鶼鰈情深,琴瑟和鳴,太子的常服都是太子妃親手置辦,太子妃無論去哪兒,太子必親自接送。兩人容貌般配,氣度雍容,既能一同下棋作畫,談今論古,也能彼此開玩笑,說隻有兩人才懂的笑話。勢均力敵又親昵狎密,可謂將夫妻之間的“齊”和“親”示範到極致,是眾人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夫妻模式。
然而,這些美好的婚姻生活,本該是霍長淵的。
霍長淵用力閉上眼睛,心裡生出密密的痛。他當初為什麼鬼迷心竅,去和程瑜瑾退了婚。前世時,他為什麼沒有珍惜程瑜瑾,而是害她早亡。
眾人口中的佳話,本來該是他們。
情感宛如一隻蟄伏的凶獸,一旦脫籠再也壓抑不住。霍長淵緊接著想起更多畫麵,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苦苦抑製著,卻在此刻功虧一簣,一瀉千裡。
他前世的時候,不該在懷孕期間因為狠不下心而縱容程瑜墨,不該在得知真相時心生動搖而去軍營逃避,他最最不該的,是不應該因為不知道怎麼麵對程瑜瑾,而在程瑜瑾生產那天回避住在官邸,導致程瑜瑾難產而死。
他終於明白,當他從冰天雪地中恢複知覺,費儘全身力氣將眼睛支開一條縫,第一眼看到的那個姝麗無雙光芒熠熠的少女,才是他幻夢中的,美麗神女。
少女明麗煊煊,美豔不可方物,對著他,點頭一笑。
那一瞬間,霍長淵聽到心裡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他以為自己動心是對那個救了他的女子,其實,是第一眼看到的那個少女。
之後霍長淵所有對於程瑜墨的喜歡,癡迷,甚至執念,其實都是因此而起。並不是因為有人救了他,那隻是感激而已,真正讓他沉迷瘋狂的,是當初睜開眼的那驚鴻一瞥。
從此救命恩人的影子和眼前的神女重合,以至於讓霍長淵非卿不娶,無法自拔。霍長淵將這份感情,移植到了程瑜墨身上,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程瑜墨。
所以前世程瑜墨告知他真相的時候,霍長淵才會那樣糾結、痛苦。他對自己心中神女的感情那樣真摯,以至於這個人和長著同樣麵孔的妻子分割開來的時候,霍長淵痛不欲生。他逃避良久,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切。然而他才剛剛想清楚過往已逝,驚鴻一見的迷戀比不過柴米油鹽的責任,霍長淵才下定決心對妻兒負責,就聽到侯府下人稟報,夫人死了。
她死了。
霍長淵頓時心疼的喘不上氣來,他問了好幾遍,才絕望地發現那是真的。後來好長一段時間,霍長淵都不敢看長子的臉。隻要看到長子三分像程瑜瑾的臉,霍長淵就仿佛回到聽到程瑜瑾死訊的那個清晨,心痛到發悸,甚至讓他無法說話。
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心痛終於讓霍長淵明白,他愛的人,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的人,到底是誰。
可惜,已經太晚了。
前世的痛仿佛一並帶到了今世,現在霍長淵的胸腔裡也開始隱隱抽痛。霍長淵痛苦萬分,也悔恨萬分。他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前世在程瑜瑾生產時,他沒有守在現場,也沒能說服自己的母親,以至於霍薛氏麻木不仁地說出“保小。”
這時候,霍長淵在冥冥之中產生一種直覺,他抬起頭,極目眺望正北方的紫禁城。
“她是不是,生產了?”
此時此刻,程瑜瑾正陷在前世今生的迷沼中。那個聲音還在竭儘全力地嘶吼“你不要你前世的孩子了嗎?你身為母親,就這樣不負責任嗎?”
程瑜瑾痛了很久,神誌都漸漸模糊了。她不知道此刻是真是幻,她也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她幻想出來的,還是真實的,一直掩藏在她理智之下的心魔。
她看著這團模糊的影子,問“你是誰?”
“我是你前世未得善終的孩子。”
“不,你不是。”程瑜瑾說出這句話後,靈台突然清明,渾渾噩噩許久的神魂仿佛驟然踩到實地,所有的理智和決斷,都慢慢流回她的身體。
程瑜瑾心裡更加明亮,說“照你這麼說,我要想善待自己的孩子,還必須嫁給霍長淵那個混賬,再死一次?不,那才是對孩子真正的不負責任。想對一個人好,最應該做到的,就是先對自己好。”
“父母如此,丈夫如此,子女亦如此。你不是我前世的孩子,你是我。”
程瑜瑾說出這些話後,一直裹在那個人身上的迷霧散開,果然,黑影後麵是她自己的臉。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夢到前世,可是,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這一輩子從來沒嫁給過霍長淵,所謂無緣的孩子,更無從談起。隻要是我生的,都是我的孩子,根本沒有前世今生之彆。”
“對於前世,我最後悔的,不是被妹妹鳩占鵲巢,不是獨子不得善終,更不是所托非人。我唯一過意不去的,就是我為自己算計了一輩子,卻在性命關頭,將決定我生死的選擇權,交到了霍薛氏手中。但是現在,我的丈夫,在我過鬼門關時站在外麵替我做決定的,是李承璟。他值得我交托性命,所以,前世種種是非,再也影響不了我了。”
她以為她不在乎前世,她以為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她的神誌。其實是有的。尤其是她自己真正當了母親,夢中因為難產血崩而死去的自己,那個因為落湖而早亡的孩子,一直在暗夢裡侵擾她的心神。程瑜瑾從來不想,用理智壓製內心的害怕,然而越壓抑越膨脹,終於在她生產這天,精神身體都最虛弱的時候,徹底爆發。
直麵心病才能真正走出來,程瑜瑾看著逐漸崩潰的迷霧,就知道,她的心病徹底拔除了。
程瑜瑾終於突破魔怔,各式各樣的聲音一下子湧入她腦海。穩婆和丫鬟見程瑜瑾好久沒有反應,嚇得都要死了,拚命往程瑜瑾嘴裡塞人參。現在程瑜瑾終於有了反應,她們大喜過望,紛紛大喊“太子妃,堅持住,再用力。”
程瑜瑾眼角突然滲出濕潤的淚意。她依然活著,李承璟還在外麵等她。他是她的九叔叔,是她的夫婿,也是她孩子的父親。他在世間煢煢漂泊十四餘,她怎麼舍得拋下他一個人?
程瑜瑾在山窮水儘處突然爆發出一股蠻力,漸漸的,耳邊的穩婆驚喜地大喊“看到頭了!太子妃再加把勁,馬上就要出來了!”
李承璟站在產房外。一夜過去,此刻東方已經亮起熹微的白。李承璟在寒風中守了一夜,前來問詢的人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撥,唯有李承璟,一直站在這裡。
不斷有太監來請李承璟到側殿歇息一二,李承璟都搖頭拒絕。他怎麼能放下心去休息,好幾次李承璟聽到裡麵驚險的叫聲,都恨不得自己推門進去,最危險的一次,裡麵所有人都大喊程瑜瑾的名字,仿佛是她暈倒了的時候,李承璟的手已經放在了產房門口。
但是最終李承璟忍住了。他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懂,進去隻能給穩婆宮女增添心理壓力,而程瑜瑾那麼愛美好強,她沒有主動出口,必然是不願意被他看到那樣狼狽的狀態的。再說李承璟在外麵站著,身上有灰塵有風沙,貿然進產房,恐怕會感染程瑜瑾和孩子。
他硬生生忍了一夜,寒風瑟瑟,太監們都忍不住換了三岔班,唯有李承璟巋然不動。外麵傳來打更聲,天上落下細碎的雪花,李承璟抬頭望向無儘蒼穹,天要亮了。
程瑜瑾疼了一晚上。
李承璟叫來劉義,說“去向皇上傳話,說今日早朝,孤不去了。”
“諾。”劉義小心應下。早朝風雨無阻,等閒不得缺席。然而太子妃生產,對太子來說顯然不屬於等閒情況。劉義出去後,李承璟又攔住一個捧著熱水的宮女,說“傳話給裡麵所有人,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無論任何代價,務必保太子妃安全無虞。”
宮女被李承璟的眼神嚇了一跳,磕磕巴巴應下。
又過了一會,產房裡麵突然爆發出一陣喊叫聲,最後,穩婆嗓子都啞了,還興奮地大聲嚷嚷“是個男孩,太子妃喜得貴子!”
“哎呀,還有一個!”
是個男孩?李承璟的手指一下子攥緊,她懷的是雙胎,莫非……當真是最壞的情況?
此刻劉義傳話回來,正好帶來了皇帝身邊的人。禦前公公對李承璟打了個千,說“太子金安。萬歲十分體諒太子的心情,說讓您安心守在東宮,早朝不必操心了。對了,陛下也牽掛了一個晚上,太子妃生下來了嗎?”
李承璟手掌緊緊握成拳,正要說話,產房裡麵爆發出另一陣叫嚷聲。一個丫鬟驚喜地大叫,嗓子都破音了“是雙胞胎!”
這時候她似乎被另一個丫鬟打了一下,杜若瞪了連翹一眼,一路小跑著衝出產房,出門時險些摔倒“太子殿下,是龍鳳胎!太子妃生了龍鳳胎!”
“龍鳳胎!”站在院裡的人無不嘩然,前來探話的那個公公,更是驚訝的嘴巴都張圓了。
“龍鳳胎?”禦前公公終於反應過來,用力拍了下手,“恭喜太子殿下,大喜啊!龍鳳胎乃是吉兆,降落皇家東宮,更是天佑我朝,國祚千古!”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