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坐在寧秋白對麵,笑著看向寧秋白:“小白,你應該也有話問我?”
“小白”基本是寧秋白家裡人對他的專有稱呼,寧秋白再度恍惚了一瞬,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還是搖搖頭:“本來有些想問的,想想還是算了。”
鎮長挑了挑眉,端起茶杯嘗了一口:“我們這的棲霧木都是用最好的土加上我們的血培育出來的,味道很好。”
之後他才道,“不想問問為什麼我……唔,應該是你爸爸對你一直都比較生疏、甚至丟下你直接自殺了?”
寧秋白笑了笑:“以前糾結過,但想不出什麼結果,也就不去多想了……不論怎麼說,他都是我的父親,就算有些不好的緣由,也不影響他確確實實和媽媽一起養育我長大的事實。”
“你確實看得開,是好事。”鎮長誇獎了一句,隨後表情嚴肅了一些,“不過這些事他雖然不想告訴你,我卻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或許也是我和他的不同之處。”
寧秋白抬起頭,直覺自己可能聽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鎮長醞釀了一會,開口道:“你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是虛幻遊戲最強的‘預言家’。”
寧秋白已經接觸過選擇之書和杜子規這兩個頂尖的預言家,對預言家的印象就是喜歡作死,很難和自己的父親聯係起來。
“跟其他‘預言家’不同的是,寧恒的預知能力不但能用在虛幻遊戲裡,現實世界也同樣強大——他甚至預知到了和你母親的相遇、相愛,以及……你母親的早逝。”
寧秋白一愣。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中二少年,覺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鎮長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曾經寄宿在寧恒身上時的光輝歲月,出神了一會,才繼續道,“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和短命的普通女孩在一起,同時懷著一點對你母親的好奇,就故意篡改了自己的現實身份,作為一個沒學曆、沒工作、沒知識的窮逼男孩,在他預言的時間點結識了你母親,之後沒有任何意外地和你母親相愛了。
“相愛之後,他就在虛幻遊戲裡開始尋找能替你母親長生的東西——作為預言家,他早就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並做好了借此奪舍NPC、從此在虛幻遊戲中長生的一切準備。但你母親和虛幻遊戲無緣,他想到能和你母親長廂廝守的辦法,就是去找傳說中的不死鳥的羽毛。”
寧秋白再度一愣,猜測道:“然後他找到了您?”
鎮長頷首:“他的運氣不錯,真的找到了羽毛;但他的運氣又不太好,找到羽毛之後,就被迫承受了致命一擊,被動用掉了那根羽毛,從此我附身到了他的體內——當然,這個時候他沒有知覺。”
“後來呢?”
“被舍棄的羽毛的重生不是滿血複活,他受了重傷,喪失了繼續闖關的能力,這之後你的母親生下了你,身體衰敗並逐步走向了死亡。”
說到這裡,鎮長輕輕歎了口氣,“他已經不想所謂的永生了,隻想能替你母親治好病,但係統對於人命的拯救需要的積分非常高,他在你母親瀕危之前都沒能湊齊,隻能眼睜睜看著你的母親去世——你母親離世之後,寧恒覺得都是他的責任,都怪他太過貪心,結果連手中該有的東西都沒有把握住,因此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寧秋白默然片刻,感受著盛鳴輕而暖的手心,同樣歎了口氣:“難怪他之後沒多久就選擇了自殺。”
出乎意料的,鎮長搖了搖頭:“不,他自殺倒不全是因為你母親,更多的是因為你。”
寧秋白再度驚訝地抬起頭。
鎮長道:“我說過,他是當時虛幻遊戲最強的預言家,哪怕在重傷之後,依然時不時能發揮出精準的預言能力——你出生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你的死亡,在虛幻遊戲的第一個副本被人推進棲霧木的樹叢。
“你記憶中他對你比較疏遠,一半原因是他儘力去賺取積分換取你們母子的未來,無暇承擔父親的責任,另一半原因是當時的他已經比較悲觀,覺得自己看到的未來是不可更改的,那麼與其將來看著你的死亡而痛苦,不如不要跟你培養什麼感情,這樣將來麵臨彆離的那一天,你或者他,都不會那麼難受。”
寧秋白愣神了半晌,注意到其中一個詞:“我或者他?”
鎮長點點頭:“你母親死後,他痛苦之餘,將精力放在了怎麼挽救你的未來上。他當時已經沒什麼積分了,也沒什麼力量了,所以他最後想出的辦法,就是把他曾經打算自己用的、奪舍NPC的準備送給你。這樣雖然不能改變你死亡的未來,卻能在你死亡之後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當然,綁定他自己的那些準備想要轉增彆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他自己先死亡。”
寧秋白感覺自己的心臟中仿佛有電流擊穿,讓他從心房中升騰起夾雜著疼痛的無措。
鎮長頓了頓,咳嗽了一聲:“我自己說可能有點尷尬,但寧恒很難完美完成這個任務了,而我一直和他共感,對你和你母親也有感情,便提供了一些幫助,才有的現在的你。”
寧秋白從回憶中拉出諸多畫麵,最後定格在一張黑白兩色的卡片上:“那張複活卡,是您想辦法給我的?”
如今想來,當時那張卡上畫的不就是不死鳥?
“你‘管理員’的身份,也是我向係統引薦的。”鎮長摸了摸下巴,“這個我倒是沒太大把握,沒想到係統竟然認可了你,好歹讓我鬆了口氣。”
寧秋白凝視著鎮長這張和自己父親一模一樣的臉,眼眸中閃過了什麼光,聲音有些沙啞地道:“多謝您。”
鎮長了然地道:“實話說,我覺得你父親不論作為丈夫還是作為父親都有些失職——他被強大的力量迷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太久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曾經抵觸、但最後依然甘之如飴地愛著你和你的母親。”
寧秋白點點頭,沒有說話。
現在他不太想掉眼淚,怕一掉眼淚就會徹底失態。
鎮長貼心地站起身:“留你們這麼久,想必你們現實世界那邊還有不少問題,你們先回去忙吧,願意過來的時候,隨時過來。”
……
寧秋白和盛鳴並肩走到碼頭,啟動了傳送功能。
不死鳥之島的風景剛剛消失,寧秋白便感覺自己被溫柔而堅定地擁抱在了懷裡。
盛鳴蹭了蹭寧秋白的耳朵,低聲道:“你跟我說過,要我在你麵前展示最真實的自我,現在我也想對你說一樣的話——秋白,在我麵前,你永遠可以展示最真實的自我。”
寧秋白怔忡了一秒鐘,手臂環上盛鳴的脖子,嘴角揚起,眼淚卻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