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酒店裡。
話筒裡傳來鬱璐的激動尖叫:“啊啊啊啊,寶貝,你也太棒了!上報紙了,而且還是這麼大的版麵!嗚嗚嗚我姐妹出息了!”
沈靜姝揉著耳朵,哭笑不得:“好了好了,隻是登上澳城本地的報紙,你也彆太激動。”
鬱璐:“本地報紙也是報紙啊!又不是人人都能上報紙的,還是你棒!對了,你發給奶奶看了麼,她要是知道,也一定很高興的。”
沈靜姝握著手機道:“我也是吃完飯下去遛彎,才看到報亭裡的報紙,這個點奶奶估計也睡了,還是明天告訴她吧。”
鬱璐:“你多買兩份報紙,回來送我一份,我要珍藏,以後跟我的崽子們吹牛,看到沒,你們靜姝阿姨可是上過報紙的名角!”
沈靜姝被她這一聲名角叫得不好意思,又與鬱璐閒聊兩句,便掛了電話。
眼見時間不早,明天便是第二輪演出,她放下手機,去浴室洗漱-
滬城,高級會所。
陸時晏手執紅酒杯,站在視野開闊的窗前,眺望夜晚滬城繁華的景色。
突然間,翹著腳躺在沙發上的蕭斯宇發出一聲“我去!”
陸時晏轉過身,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這一驚一乍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蕭斯宇:“哎呀,我這不是看到你家沈妹妹的消息,太激動了嘛。”
陸時晏眉心微皺:“她給你發消息了?”
聽出男人語氣中的不善,蕭斯宇連忙解釋:“沒沒沒,沈妹妹可從沒主動找過我聊天,我和她僅有的交流也隻剩下朋友圈——我單方麵點讚的關係。”
陸時晏麵色稍霽,淺啜一口紅酒:“那你說的消息,是什麼意思?”
蕭斯宇:“沈妹妹上澳城報紙了啊,666啊,沒想到她頭一次到外麵演出,就能占這麼大個版麵。”
陸時晏:“……?”
見到自家好友的表情,蕭斯宇忽然意識到什麼,詫異道:“不是吧?你不知道?”
陸時晏沒答,隻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沈妹妹她閨蜜發了朋友圈啊。”
蕭斯宇說著,將手機拿起來,遞到陸時晏跟前,“喏,你看。”
陸時晏上前兩步,垂眸盯著發光的手機屏幕,果然看到“鬱璐”的朋友圈——
「嗚嗚嗚嗚我家寶子出息了!都登報紙了,上春晚指日可待!愛心/愛心/愛心/」
見他神色難辨地盯著這條朋友圈,蕭斯宇揉了揉鼻子解釋道:“上次你們辦婚禮,她閨蜜不是伴娘嘛,我就順便加了個微信。不過你彆多想,我隻是覺得她閨蜜挺有意思的,搞笑女,你知道吧,每天看她朋友圈跟看段子似的。”
陸時晏對蕭斯宇和鬱璐之間的事毫不感興趣,他點開鬱璐那張配圖。
正是澳城報紙的封麵,上麵是大幅沈靜姝和賀杭的劇組,下麵還配了張花絮照片,外加一行配字“深夜對戲,柳生麗娘戲裡戲外,恩愛情深!”
花絮照片,燈光朦朧,倆人手邊各一杯同款奶茶,也不知在聊些什麼,兩人對視而笑,容貌登對,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溫馨味道。
“阿晏,你怎麼了?”
蕭斯宇明顯察覺到陸時晏神情變冷,心裡還奇怪,沈妹妹登上報紙是好事啊,難道他在生氣沈妹妹沒告訴他?
不過人沈妹妹做事低調,就算登上報紙,也沒發朋友圈什麼的,隻是跟自家閨蜜分享了一下喜悅……
等他收回手機,再仔細看那張照片,仔細放大看到下麵的小圖後,似乎明白了什麼。
“港澳台那邊的媒體都是標題黨,措辭都很誇張的……”蕭斯宇解釋道。
陸時晏麵無波瀾,淡淡嗯了聲。
見他麵色又恢複尋常,蕭斯宇也不再多說,默默給鬱璐點了個讚。
想了想,又跑去私聊鬱璐:「小鹿妹妹,你家姐妹上報紙的事,就跟你說了?」
鬱璐那邊很快就回:「嘿嘿嘿嘿,怎麼樣,我家靜姝了不起吧。」
蕭斯宇:「了不起了不起,不過吧,那報紙下麵的小照片怎麼回事?」
鬱璐:「照片?不就是張對戲照片麼,怎麼了?」
蕭斯宇:「………」
他也覺得沒啥,就是沒想到結了婚的男人,醋勁還挺大?
鬱璐那頭又發來一個問號。
蕭斯宇隨意回複:「沒啥,我就隨便問問,拜
拜。」
看到這條回複,鬱璐在屏幕那頭,頭頂冒出一大堆黑人問號。
這些有錢富二代,說話都這麼莫名其妙的嗎?-
深夜,酒局散去。
黑色勞斯萊斯在夜色裡疾馳,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將車窗打濕一片。
車廂內,陸時晏單手支在窗邊,揉了揉倦怠的眉心。
忽然間,腦海中又閃過那張照片。
她眼眸彎彎,透著自然愜意的笑意。
好像在他的麵前,她從未露出過那樣的笑容,哪怕是拍結婚照時,那笑容始終是客氣的、拘謹的,仿佛帶著個完美的假麵。
揉著眉心的動作一頓,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日期。
今天是她離開的第七天。
還有三天,就是中秋節。
沉吟片刻,他給王秘書打了個電話。
深更半夜接到老板的電話,王秘書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趕緊清了清嗓子:“陸總,您有什麼吩咐?”
陸時晏半闔著眼,嗓音低沉:“明天下班之前,我要看到最新一期的澳城報紙。”
王秘書:“……?”
也不等他多問,那頭就掛了電話。
澳城報紙?陸總怎麼突然要看那種小報紙了?
*
轉眼九天過去,在澳城的演出很受歡迎,當地文化宣傳部的領導也給予高度的讚賞,和演出演員們一一合影留戀。
所謂萬事開頭難,澳城演出的成功,無疑給了展演劇團的演員們很大的鼓勵。
在澳城休整了一天,他們便坐上飛往港城的航班,在港城的第一場演出就定在中秋節當天,《牡丹亭》被安排在晚上7點那場。
開票24小時,門票就售之一空。
中秋節這日傍晚,港城劇院幕後化妝間。
賀杭上著妝,邊與沈靜姝閒聊:“沈師妹,你要不要考慮來我們浙昆工作?隻要我們這次將《牡丹亭》唱出去,以後固定合作,肯定是黃金搭檔,所向披靡。”
沈靜姝上妝的動作沒停,輕笑答道:“我家在滬城,應該不會考慮去外地工作。”
“啊,那真是可惜,跟你演了兩場,咱倆真的很有默契。”
賀杭惋惜地歎口氣,又道:“其實滬城離杭城也不遠,每天動車班次多,差不多兩小時就到了。”
沈靜姝依舊客氣地笑:“我們劇團福利待遇也挺不錯的,團長又對我有知遇之恩,你看這次展演的機會這麼寶貴,他都堅持鼓勵我出來,我可不好跳槽的。”
見她這樣說了,賀杭也沒再說,捏筆上妝-
入了秋,天色也暗得早。晚風一吹,枯黃色梧桐葉子沙沙作響,頗有幾分蕭瑟意味。
秋意料峭的中秋夜,港城劇院裡卻很熱鬨,從6點30開始,觀眾們絡繹不絕地拿著票進場。
為了讓觀眾們更容易理解唱詞,大舞台左右兩側還配上LED屏幕,實時滾動著原詞、粵語翻譯、簡體中文翻譯三行字幕。
7點鐘一到,戲院內大燈熄滅。
暗紅色帷幕準時拉開,伴隨著清脆的檀板聲,悠揚婉轉的笛蕭聲幽幽響起……
粉衣翠鬢的花旦,手持折扇,遊覽
園林,仿佛眼前真有巍巍青山、荼蘼牡丹、綠柳依依、鶯飛蝶舞。
她一顰一笑,宜嗔宜喜,尤其是遇上一襲靛藍長袍的柳夢梅,那嬌羞又嫵媚的模樣,眼波流轉,不但勾走了柳夢梅的魂,還勾住了台下觀眾們的魂。
那眼神簡直是太美了,從內到外散發一個“雅”字。
直至2小時演出散場,演員謝幕,舞台下掌聲雷動,觀眾們誇讚不已——
“俚個花旦真係正,身材又靚,唱腔也好。”
“嘿呀嘿呀,好似佢地跟住仲有兩場演出,下次我帶埋阿公來睇,佢肯定鐘意。”
“花旦和小生好般配啊,不知道他們幕後是不是在談戀愛,他們倆的對手戲看得我都想談戀愛了。”
“有可能真是情侶哦,我聽說不少唱昆曲的演員都會找劇團裡的同事,有共同話題,也聊得來嘛。”
觀眾們紛紛散場,vip包廂內,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也緩緩起身,扶起那拄著拐杖的老人,走下觀眾席。
*
“今晚的演出真是太精彩了!”
“賀杭,靜姝,你們倆真的絕了,以後這出《牡丹亭》要成為你們倆的看家劇目了。”
“是啊,我看他們倆在台上,就像柳夢梅和杜麗娘投胎輪回似的,真是演活了!”
一到幕後,劇團氣氛很是熱烈,誇讚不斷。
沈靜姝謙遜接受著誇獎,走到梳妝鏡前卸妝。
卸到一半,賀杭忽然提議道,“今天是中秋,我請大家吃個宵夜吧,咱們聚一聚。”
說到這,他轉向沈靜姝,特意點名:“沈師妹,你也一起哈。”
沈靜姝愣了愣,瑩白的臉頰露出一抹抱歉的笑意,“賀師兄你們去吧,我今天有點累,想先回酒店歇息。”
連著在外奔波十天,她每天除了排戲,就隻想睡覺——
尤其今晚是中秋,舉家團圓的日子,她卻無法和奶奶團圓,更是隻想安靜睡一覺,儘快把這一天睡過去。
見她拒絕,賀杭微怔:“現在才九點多,還早呢,明天沒演出,今天就算玩得晚些也沒關係。”
沈靜姝仍舊搖頭:“不了,我的腸胃也不太好,不怎麼吃宵夜,你們去玩吧。”
賀杭輕聲勸道:“你少吃點也沒關係,主要是大家夥兒一起聚聚,不然你中秋夜一個人在酒店多冷清。”
見狀,旁邊的同事們也勸道:“沈老師,一起去玩嘛,熱鬨熱鬨。”
“是啊,難得賀老師請客,咱們好好宰他一頓。你要不去,豈不是不給賀老師麵子?”
沈靜姝卸妝的動作一頓,她最怕的便是這套“麵子論”。
轉念一想,接下來還要和賀杭到灣城演出,而且組裡的同事都這麼有興致,自己如果還拒絕,好像就成了那個難相處的掃興人……
她垂了垂眼,纖長的眼睫遮住眼底情緒:“那就……”
“她沒空。”
清冽的嗓音冷不丁在門口響起,打斷了沈靜姝的話,也打斷了化妝室內的喧鬨。
屋內眾人,包括沈靜姝皆是一怔,不約而同朝著門口看去。
隻見燈光明亮的門廊外,不知何時多了位身形挺拔的年輕男人。
修身的黑色西裝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背,暗紅色領帶彆著一枚藍寶石領帶夾,冷白俊朗的臉龐,眉宇間是拒人之外的淡漠和矜貴。
“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賀杭疑惑出聲。
男人掀起眼皮,淡淡瞥了賀杭一眼,闃黑眸底隱約流露出些許鋒芒。
最後,那沉靜的目光直直落向化妝鏡前那道纖細的身影,語調從容:“我來接我太太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