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回來了?
陸時晏望著那張雙眼通紅,神情脆弱的白淨臉龐,心口一窒,麵上不動聲色,抬步朝她走去,手掌自然搭在她的肩頭。
紀嘉澤是見過陸時晏的,現下見他來了,從長椅起身,客氣打了聲招呼:“陸先生,好久不見。”
陸時晏回望紀嘉澤,神情是客氣的冷淡:“紀醫生,你好。”
見此刻的氣氛有點尷尬,紀嘉澤輕咳一聲:“我和沈小姐在談論沈奶奶的病情,她情緒有些糟糕,你來的正好,還請好好開導她……”
“我會的。”陸時晏道。
“嗯,那就好。”
紀嘉澤頷首,又擔心地看了沈靜姝一眼,挪開視線道:“那你們倆聊吧,我先回去忙了。”
陸時晏嗯了聲。
沈靜姝拿紙巾按了按眼角,也站起身來,嗓音還有些啞:“紀醫生,麻煩你了。”
紀嘉澤搖頭:“沈小姐客氣。”
他轉身離去。
又幾片櫻花瓣絮絮落下,沈靜姝吸了吸鼻子,
看向省錢的男人,儘量讓自己語調平靜:“你不是在M國?怎麼回來了?”
陸時晏沒立刻出聲,徐徐抬手,撚起她發間的一枚櫻瓣。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低沉的嗓音明顯透著不虞。
沈靜姝回過神,壓低眉眼,輕聲解釋:“你在外忙,我不想用這事打擾你的工作,我自己也能應付……”
話沒說話,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臉。
稍稍用力,臉頰就被抬起,被迫迎上那壓抑著某種情緒的深邃黑眸:“你自己能應付?”
沈靜姝眼睫顫了兩下。
他鬆開她的臉,長指輕撫上她泛紅的眼角,語氣淡了淡:“沈靜姝,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沈靜姝略怔,被問住般,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四目相對,男人目光太過銳利攝人,仿若層層湧來的冰涼海水,快要將她淹沒,叫她溺斃其中。
她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唇瓣輕動:“我不是不想告訴你,隻是報告今天才出來,前兩天情況不明了,告訴你了,除了叫你記掛國內,無濟於事。而且奶奶這邊,有我照顧就夠了,你在外忙工作,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說到這,她的話卡住。
一時半會回不來,可他現在卻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眉心微動,轉過臉,抬眸打量著身前的男人,視線從他沉鬱的眉眼間,到眼中的紅血絲……
“你…你怎麼知道奶奶住院的消息?”她語氣不自覺柔了下來,眉心微蹙:“你M國的工作呢?忙完了?”
“每周一,保姆都會向王秘書彙報工作情況。”
陸時晏語氣淡淡:“M國那邊我已安排人跟進。”
沈靜姝鬆口氣,要是因為她家的事耽誤了他上百億的大合同,便是把她賣了也賠不起。
但看他特地趕回來,她還是有些愧疚:“你不用趕回來的,醫院這邊有趙阿姨幫我,足夠照應奶奶了。”
陸時晏凝視她:“不趕回來,看你在彆的男人麵前掉眼淚?”
這冷淡又有一絲嘲意的語氣,叫沈靜姝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對紀醫生那若有若無的敵意,讓她覺得失禮且窘迫。
“他與我說了奶奶的病情,我心裡難過,掉了眼淚,他遞給我紙巾。你是覺得,我知道我奶奶隻有半年可活,我不該掉眼淚,還是他有紙巾,不該遞給我?”
一提到半年這兩個字,就像是按下她的淚腺開關,眼眶又不受控製地湧上淚水。
她隻能將臉仰得更高一些,儘量讓眼淚彆落下來,好像在這個爭吵的時候,掉下眼淚來,顯得太丟人。
陸時晏窺見她倔強的神色,眉心輕折。
默了片刻,他抬手勾住她的後腦勺,將人按在懷中。
“好了,不哭了。”
他輕拍著她的背,嗓音低而平和。
沈靜姝掙紮兩下,也不動了,臉埋在男人結實的胸膛裡,鼻間是熟悉又冷冽的木質沉香氣,她的淚水流得更凶,心頭萬般情緒齊齊湧來,有委屈、害怕、慌張……
她任性地讓自己的淚水浸濕男人昂貴整齊的暗灰色襯衣。
再次抬起頭,他的胸前洇濕一塊水漬。
“好些了?”
長指拿著紙巾,男人慢條斯理揩去她眼角的淚痕。
哭過後,情緒的確平靜不少,再看他被哭濕的襯衣,沈靜姝抱歉道:“對不起,弄臟你的襯衣。”
“沒事。”
他的手掌捧著她的臉,語氣溫和地仿佛在哄小朋友:“再坐一會兒,等眼睛不紅了,我們再上樓。不然奶奶見到你這樣子,還以為我欺負你。”
頭一次當著陸時晏麵前這樣失態,沈靜姝難為情的將臉扭向一旁。
陸時晏給她留點緩衝的空間,去醫院便利店買了礦泉水、一束花,還有些水果。
他將水瓶擰開,遞給沈靜姝。
沈靜姝接過,喝了兩口水,這下也徹底冷靜下來。
陸時晏盯著她,低聲道:“奶奶的情況,醫生具體怎麼說的。”
沈靜姝耷下眼皮,將紀嘉澤說的那些情況,複述了一遍。
她以為哭過一通,自己能好些的,但複述到最後,眼圈再度紅了,死死掐緊掌心的肉,才沒叫眼淚又出來。
陸時晏適時拉起她:“上樓看奶奶。”
沈靜姝嗯了聲,與他並肩往住院部走去。
對於陸時晏的來到,沈奶奶又驚又喜,等驚喜過後,也忍不住埋怨沈靜姝:“小囡,這事你急著跟阿晏說什麼,還害得他專門從國外跑回來,這不是耽誤他的正事嗎。”
沈靜姝轉臉看了陸時晏一眼,心裡暗暗嘟囔,她可沒說。也正是因為沒說,反倒還惹得他不高興了。
陸時晏接收到她投來那一瞥,麵色不變,對沈奶奶道:“國外的工作忙的差不多,您放心,沒耽誤事。”
沈奶奶點頭:“那就好。”
說著,又看向沈靜姝的眼睛,皺眉道:“小囡,眼睛怎麼這樣紅?”
沈靜姝心裡一慌,生怕叫奶奶知道些什麼,趕忙道:“剛在樓下,一隻小飛蟲進眼睛了。”
沈奶奶麵露懷疑:“真的?”
“她剛才哭過了。”
陸時晏修長的手指握著蘋果,不緊不慢削,眉梢微彎,對奶奶道:“太想我了,見著我就哭,勸都勸不住。”
沈靜姝:“………”
沈奶奶一聽噗嗤笑出聲來,轉臉看向沈靜姝:“你啊,有這麼想嗎。”
沈靜姝臉頰泛紅,下意識想反駁,但看奶奶高興,隻好羞赧地垂下眼,算作默認。
小倆口一直在醫院陪到夜幕降臨,就被沈奶奶趕了回去。
回到雲景雅苑,陸時晏將沈奶奶的報告拿回書房,看過之後,拍照發送給相關的專家。
臨上床前,沈靜姝還聽到他在打電話。
她側躺在床邊,拿出手機,打開日曆——
今年的中秋節比較晚,還在國慶節後。
半年,半年……
她將手機丟在一旁,重重閉上眼睛,心頭卻像是有人拿鈍刀子在慢慢磋磨,生生割著她的肉。
有些事,真的想都不敢想,一想就止不住眼淚。
她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但思緒還是不由自主繞回奶奶。
不知過了多久,她實在累極,陸時晏收了電話回來。
關了燈,他在她身邊躺下,又將她攬入懷中:“還沒睡?”
沈靜姝:“嗯,睡不著。”
陸時晏:“我剛聯係了國內知名的腸癌專家……”
“怎麼樣?他怎麼說,還有辦法治好嗎?”沈靜姝急急道。
“看過報告,情況不容樂觀,沒辦法治愈,隻能對症下藥,減輕痛苦。”
短暫沉默後,他緩緩道:“明早我會給奶奶辦轉院,私立醫院的醫療設備和服務都更好。”
聽到沒有辦法救命,沈靜姝神色懨懨:“沒辦法治愈的話,也沒必要辦轉院了,紀醫生一直跟著奶奶的病情,對她的情況最了解,現在這個時候再換醫生,還得重新去了解奶奶的情況,意義不大。”
“我不覺得頂尖腸癌專家給出的治療方案,會不如那位紀醫生。”
沈靜姝眉心微動,想解釋她不是不信任腸癌專家,隻是覺得反正都沒辦法治了,辦轉院的意義不大,反倒是折騰老人家。
話到嘴邊,她又覺得心累,隻闔上眼睛道:“明天我問過奶奶的意思,再說吧。”
“我累了,先睡了。”她轉過身,平躺著。
“……”
漆黑夜色裡,兩個人肩並肩平躺著,寂靜中隻聽得兩人的呼吸。
這一夜,注定難眠。
*
第二天傍晚,陸老爺子得知沈奶奶住院的消息,也前來探望,一起過來的還有陸洪霄夫婦以及陸子瑜。
陸家人到達醫院時,沈靜姝正在紀嘉澤的辦公室門口,糾結著該如何說轉院的事——
平心而論,自從紀嘉澤成為奶奶的主治醫生,真是儘心儘責,且他無論是手術還是治療方案,都很用心考慮到奶奶的身體狀況。
現在突然說轉院,仿佛是在懷疑他的醫術般。
就在她在門口反反複複糾結時,紀嘉澤正好拿著病曆表從裡麵走出。
“沈小姐?”他有些驚詫,“你有事找我?”
沈靜姝愣了愣,對上紀嘉澤溫和的麵容時,更覺得難以開口,緩了緩,尷尬笑道:“是,我是想來問問,治療方案出來了嗎。”
紀嘉澤道:“差不多了,正好也到了查房的時候,我們邊走邊說吧。”
沈靜姝乾巴巴地應了聲,“好。”
她和紀嘉澤一起上了電梯,路上紀嘉澤與她說起治療方案。
等走到病房,一推開門,見到那一屋子的人時,沈靜姝都愣了下。
賀珍抬起眼,瞧見沈靜姝,笑道:“靜姝,你回來了啊。”
坐在一旁百無聊賴的陸子瑜也將視線從手機上挪開,朝著門口看去。
當看到沈靜姝身側,一襲潔淨白大褂、麵容清雋的紀嘉澤時,陸子瑜的眼睛忽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