頰邊感受到溫熱湧動,仿佛有一雙結實有力的手,將她從冰涼的海水裡撈了出來,一時竟落到實處。
“靜姝。”那喚聲愈發清晰。
“……”
薄薄眼皮微動,片刻後,艱難又緩慢地睜開。
有微弱的光照進眼睛裡,沈靜姝難受地眯起眼,稍微適應光線後,沉重的眼皮完全撐開。
橘黃色燈光下,男人清冷俊美的臉龐映入眼簾,那兩道濃眉緊擰著,糾成一個結。
是陸時晏。
纖長的眼睫輕顫,下一刻,閉眼前的那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上腦海。
她想到奶奶綿軟無力卻溫熱的手掌。
呼吸一時急促起來,她緊緊盯著眼前的人,想說話卻又說不出,隻得伸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黑眸裡迅速盈滿了淚水:“”
奶奶,她的奶奶。
陸時晏看懂她的目光,手臂將她摟得更緊,嗓音低沉:“彆哭……”
他麵容也染上哀色,語氣克製而冷靜:“醫院已經宣告奶奶病逝,我已聯係殯儀館收斂奶奶的遺體,你……節哀。”
最後兩個字,沉重,又無力。
節哀,她怎麼能節得了呢。
那可是她在世上僅存的親人,奶奶一走,從此她再沒了家。
淚水再次從眼眶淌下,沿著眼角,晶瑩一顆沒入鬢發。
“乖,不哭了。”他抬手,長指擦去她的淚水,可怎麼擦都擦不完。
她睜著眼,神色麻木,眼神木訥,怔怔地看向他,嗓音很啞:“她叫我給她唱一折長生殿,我唱了。等我唱完,回過頭,她就走了,一聲不吭,也沒與我道個彆,就那樣走了……我以為她睡著了,去拉她的手,明明她的手還是熱的,有溫度的,可我怎麼叫她,她不應我了……晚上趙阿姨還買了春筍,我們甚至…甚至都沒來得及吃最後一頓飯……”
她絮絮訴說著,又像在自言自語,淚水無聲滑落。
那雙烏黑瞳眸中的脆弱,看得陸時晏心口發悶。
攬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他將人擁入懷,嗓音沉啞:“奶奶要是還在,肯定不願意見你這樣傷心。”
她默
不作聲,臉深深埋在他懷中。
很快,他就感受到衣襟一片的濕潤,她像是隻被拋棄的小動物,在他懷裡嗚咽抽泣。
他不再說話,手掌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她的背。
不知過了多久,她大抵是哭累到了,伏在他胸膛,沒再出聲,隻耷著眼皮靠著。
見她情緒稍微平靜一些,他低頭,薄唇蹭過她的額發,語調溫和:“你先躺著,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沒出聲,但揪住衣襟的手緊了些。
陸時晏起身的動作微頓,瞥過她淩亂烏黑的發,重新抱住她:“好吧,不喝水。”
沈靜姝覺得疲累,闔眼靠在他懷裡。
漆黑的夜幕無聲降臨,光線昏暗的臥室裡隻亮著一盞柔和的床頭燈。
忽然間,手機嗡嗡的震動聲打破了這份靜謐。
陸時晏眉心微皺,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
她長發披散著,遮住半邊臉,瞧不出情緒。
手機還在震動,他長臂一伸,掛斷電話。
可沒一會兒,震動聲又響了起來——陸時晏拿過手機,指尖搭在薄薄的機身側邊,長按,準備關機。
“你接電話吧。”
沈靜姝從他懷中離開,頭顱低垂著,盯著膝上搭著的淺灰色絲綢被子。
陸時晏薄唇輕抿,再看來電顯示上“葉女士”三個字,下頜線條繃得愈發緊。
他再次按了掛斷。
然而,下一刻,沈靜姝的手機亮了起來,叮叮咚咚響著鈴,呱噪又突兀。
沈靜姝側過頭,伸手去拿過手機。
見到來電顯示後,眼底劃過一抹異色,沒立刻接,而是抬眸看向陸時晏,眼底泛起茫然。
“我來處理。”
陸時晏按滅沈靜姝的手機,溫聲對她道:“你先休息。”
從床邊起身,他大步走到臥室外。
房門帶上,他往外走了兩步,拿出手機,回撥電話。
“嘟嘟嘟……”
兩聲之後,電話接通,葉詠君不悅的嗓音傳來:“你總算舍得接電話了?”
長指揉了揉眉骨,他靠在昏暗的廊邊,語氣冰冷:“什麼事?”
“你還問我什麼事?這話不該我問你嗎!到底出了什麼事,那麼重要的會議,你竟然中途離場,你知道這次和ventures合作的機會有多重要嗎?當著那麼多高層的麵,毫無解釋的離場,這是你作為一個領導人該有的責任心嗎?”
尖利的質問透過手機話筒傳入耳膜,機關槍似的,吵得腦仁突突直跳。
陸時晏閉了閉眼睛,沉聲道:“靜姝奶奶去世了。”
電話那頭的質問有一瞬的停頓。
三秒後,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就算是這樣,事情也分輕重緩急,她奶奶那裡不是有保姆嗎,實在不行你派個助理過去照應著,哪至於要你立刻趕過去?這樣重要的會議,涉及幾百億的合同,這筆生意要是吹了,那我們前期幾個月做的努力不全都白費了?你什麼時候這樣感情用事?”
“我現在不想與你爭論這些。”陸時晏擰眉。
“好好好,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被那個沈靜姝弄得鬼迷心竅了,現在滿心滿眼就知
道沈家的事。去年為了沈家祖孫,你可以大老遠飛去港城陪她們過節,拋下你自己的家裡人不管。現在倒好了,連公司的生意都不管了。你哪裡還姓陸,要我說,不如改姓沈得了……”
“說完了?”
“………”
“我妻子現在的狀態很糟糕,需要休息,你罵我罵夠了,就彆再給她打電話。”
陸時晏麵容冷峻,周身流露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晚些我會聯係Aiden,實在不行,我再飛一趟M國當麵談。”
說完,他掛了電話。
掌心緊捏著手機,他閉上眼,強壓下心頭鬱氣。
須臾,再次睜開眼,眉宇間的冷冽散去,又換作尋常的淡然。
他轉過身,下一刻,腳步頓住。
臥室門不知何時打開,光線晦暗的門邊,倚靠這一道虛弱嬌小的身影。
她就那樣安安靜靜站在暗處,柔順的長發垂下,白皙精致的臉龐上沒有表情,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向他,眼底是難以揣測的情緒。
陸時晏心尖猛地一顫。
不知為何,忽然有種即將失去她的錯覺。
“你怎麼起來了,肚子餓了?”
手機放進西裝口袋,他抬步朝她走去。
沈靜姝站在門邊,微仰著臉兒,烏黑的瞳眸凝望他,嗓音透著無力:“抱歉,又耽誤了你的正事,你忙的話就去忙吧,我沒事的。”
似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她勉力牽動著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來。
這艱澀的笑意,叫陸時晏眉心皺起。
“沒耽誤事,我不忙。”
他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想扶住她。
沈靜姝眸光輕閃,下意識躲開他的手。
那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中。
沈靜姝沒去看他,垂下眼瞼,低聲喃喃:“真的,我自己可以的……”
她自顧自轉過身,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臥室走去。
陸時晏指節微動,還沒等他抬步,忽而就見那道孱弱嬌柔的身軀,如風中殘葉晃動兩下,而後朝一側倒去。
他眸色一沉,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將人接住。
“靜姝。”
他攬住她,將人扶到床上。
她閉著眼睛,倒在柔軟的床榻之上,眉眼間是難受不適的神色。
手掌輕覆到她額頭,其下一片不正常的滾燙。
燒得很厲害。
“你聽話,躺好。”
他扯過被子給她蓋上,又起身倒杯溫水,扶著她一點點喂到嘴裡。
沈靜姝燒得迷糊,由著他喂了大半杯水,喉嚨中的刺痛感稍緩,但腦袋還是墜墜發痛,像有人拿著電鑽在後腦勺滋滋鑽孔。
頭疼,身體也累,整個人好像快要死掉。
迷迷糊糊中,她身子嚴嚴實實蓋住了被子,床邊的人離開又回來。
長指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喂進兩顆藥。
“乖一點,把藥吃了,燒才能退。”
男人的嗓音很溫和,掌心撫著她的背,耐心哄道:“我哪裡都不去,就在你身邊。”
她心間驀得有些發酸,眼眶又漲了起來。
她覺得她實在太糟糕了。
明明不該再拖著他的,可這一刻,她又無比需要他的懷抱,貪戀著他的照顧。
陸時晏從浴室絞了塊毛巾回來,斜坐在床邊,將那溫熱毛巾覆在她光潔的額上。
她合眼睡著,精致的眉心卻還皺著,睡得很不安穩。
指尖不由輕撫上眉心,他動作輕緩地替她揉開,忽而見到她眼角滑落一滴淚,洇入枕頭。
她唇瓣輕動,小聲呢喃:“奶奶……”
“乖乖,不哭了。”
男人磁沉的嗓音在靜謐臥室低低響起,他俯身,揩去她的淚:“奶奶不在,你還有我。”
感受到頰邊溫熱的手掌,沈靜姝臉頰無意識蹭了蹭,似乎被安撫到,呼吸逐漸平緩。
陸時晏坐在床邊,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
等毛巾冷卻,他拿開,低下頭,以額貼著她的額,嗓音很低:“我會一直陪著你。”
似自言自語,又像許下堅定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