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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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陸家大房拉黑後的第二天,沈靜姝心裡還有些惴惴不安。
可過了兩天,也沒見他們那邊有什麼動靜,她便也將這事拋到了腦後。
這日上午,又一次心理治療結束後,她從診所出來,路上經過一群初中生中午放學。
盛夏綠蔭下,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們,意氣風發,笑容燦爛,不禁勾起她對青蔥歲月的幾分懷念。
“小鐘,回一趟天河小區。”
沈靜姝望著窗戶往後倒退的城市風景,淡聲吩咐著前排的司機。
前排司機恭敬應道:“是,太太。”
轎車在前麵一個紅綠燈路口改道,沈靜姝收回視線,躺靠在寬敞舒適的座椅上,心裡默默算起,她有多久沒回天河小區了。
好像奶□□七之後,她就再沒回去過。
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家裡的每一處都是奶奶的痕跡——
有一回她想家想得厲害,鼓起勇氣走到家門口,鑰匙才掏出來,眼淚就“啪嗒”從眼眶滾落,直直掉在地上。
不得不承認,時間,的確是撫平傷疤最好的良藥。
過去這麼久,接受了好幾輪的心理治療,她已然接受了奶奶離世的事實,雖然想到這件事,心裡還是會難受,但起碼能控製住情緒,不至於太過失態。
二十分鐘後,轎車駛入熟悉的小區大門。
“你就在車裡等我吧。”沈靜姝解開安全帶,吩咐著司機:“我大概半個小時下來。”
司機應道:“好的。”
滬城的夏日就像個大蒸籠,又悶又熱,在太陽底下走一圈,渾身都汗水黏膩。
沈靜姝走到單元樓下,門口那棵蒼翠茂盛的梧桐樹下,幾位老頭老太邊搖著蒲扇邊打撲克牌。
見到沈靜姝來了,老頭老太都驚喜地打招呼:“哎呀,是沈家的小孫女回來了。”
“靜姝啊,很久沒見你回來了,最近還好嗎?”
“你家屋子一直沒聲音,我還以為你要把房子賣了呢。”
沈靜姝微笑著與這些街坊鄰居打招呼,又道:“這房子我不賣的,不急著用錢,先放著吧。”
老頭老太太們點頭,“也是,不賣也好,指不定咱這片什麼時候就拆遷了,到時候還能賺一筆呢。”
家長裡短閒聊了三兩句,沈靜姝就上了樓。
再次拿出鑰匙開門時,她心裡一片平和。
這套房子雖然兩月沒人住,但每隔十日,陸時晏會派人來打掃一遍,所以依舊乾淨整潔。
沈靜姝慢慢地走進屋內,先去擺著骨灰和牌位的香桌前點了三根香,拜了拜,又在奶奶的房間坐了一會兒,翻看著從前的舊相冊。
一張又一張照片看過去,照片裡的她一點點在長大,奶奶卻在一點點老去,那些從前沒注意到的細節,在此刻如細細密密的針紮在心上,隱隱作疼。
沈靜姝隻覺得她的心仿佛一塊丟進深海吸滿水的海綿,鹹苦且滿脹。
一本相冊翻完,也沒其他事可做,她將東西歸置原位,準備離開。
經過客廳時,腳步忽
然一頓,想起那一日她買的那一盆淡黃色蕙蘭。
也不知道那株花開得怎麼樣了?值得慶幸的是,奶奶走之前,還能看上一眼。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陽台。
夏日明淨陽光下,不單單那一株蕙蘭,就連陽台上其他花花草草都被打理的很好,生機勃勃,繽紛燦爛,在微風中搖曳。
沈靜姝看了一遍花草,轉過身,那把藤編搖椅仍在原處,隻是那常常坐在椅上的老太太不在了。
許是這陽光正好,夏風和暢,她忽然生出一種開口唱戲的衝動,想唱“不到園林,怎知這春色如許”,開腔之前,腦海中卻驀得浮現奶奶從前教她練功的場麵。
奶奶唱《長生殿》最好,教給她的第一出戲,便是《長生殿·小宴》。
“這扇子要拿好,手勢要優美,動作要雅,貴妃娘娘可是了不得的寵妃,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你要演她,那舉手投足間一定要保持端莊。但端莊之餘,還要帶著幾分嬌羞嫵媚,因為這一出是跟皇帝一起遊園賞花,氣氛要歡快些,多情一些……”
“來,小囡,扇子捏好,奶奶給你打拍子,噠、噠——”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
陽台上,身著淺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纖纖玉指抬起,虛執扇狀,一雙杏眸輕輕闔著,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般,眉眼間的神態也截然不同。
紅唇微啟,下一秒,一道流麗悠渺、轉音若絲的戲腔在光線明亮的陽台響起——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愛桐陰靜悄,碧沉沉並繞回廊看。戀香巢秋燕依人,睡銀塘鴛鴦蘸眼……”
展扇、轉腕、抬手亮相,尾音落下時,那雙形狀好看的烏眸緩緩睜開,一瞬間的迷蒙過後,便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欣喜。
沈靜姝呆立在原地,靈魂出竅又回體般,連忙抬手,撫上自己的喉嚨。
剛剛那一段,是她唱的?
她能唱出來了?!
張開嘴,發出個“啊”的音來,她清了清嗓子,試著唱了一小折《桃花扇》:“樓台花顫,簾櫳風抖,倚著雄姿英秀。春情無限,金釵肯與梳頭……”
真的能唱了!
霎時間,喜悅湧遍全身,她撫著自己喉嚨,不自覺已是淚流滿麵。
太好了,天知道她之前有多麼害怕,害怕自己一直好不了,害怕自己從此再也唱不了昆曲,那她以後該何去何從?
可現在,她的嗓子好了,能再唱昆曲了!
驚喜過後,便是強烈的分享欲,她迫不及待拿出手機,第一反應是將這事告訴給陸時晏。
「我又能唱昆曲了。」
這幾個字在對話框裡輸入,即將發送時,她又一一刪掉。
不著急,等晚上他回來,當麵告訴他這好消息。
她將這消息改發給了鬱璐。
鬱璐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語氣裡也透著掩不住的歡喜:“真的能唱了嗎?快快快,你快唱兩句給我聽聽。”
沈靜姝笑著說好,對著電話隨口唱了兩句。
鬱璐那頭仿佛高興地蹦躂了兩下:“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好的!今天,哦不,明天,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我們好
好慶祝一下!”
沈靜姝應下:“好,那我就等著你的飯了。”
鬱璐揚聲:“那必須的,最近接了個小廣告,賺了點小錢錢,明天你隨便點,我買單!”
工作裡能賺到錢,總是叫人快樂的。
小姐妹倆都遇上順心事,高高興興聊了一番,才掛斷電話。
-
當天晚上,陸時晏回到雲景雅苑,就見隔著一層玻璃門,沈靜姝拿著逗貓棒,陪小奶貓玩耍,那張瑩白明旖的臉龐透著輕鬆的笑意,從內而外的喜悅。
許久沒見到她這樣高興了。
陸時晏脫下西裝外套遞給李阿姨,輕聲問:“太太今天去哪了?”
李阿姨覷著他的臉色,心裡會意,答道:“上午太太去醫生那裡做治療去了,回來之後心情就蠻好的,還叫我去超市買了些新鮮肉殿,包了一百來個泡泡小餛飩,說是晚上就吃餛飩。”
陸時晏眉峰微抬,都有心情包餛飩,看來的確是遇到高興事了。
他吩咐李阿姨:“你現在去煮餛飩吧。”
李阿姨將西裝外套收拾掛好,轉身就去廚房準備晚飯。
陸時晏走上前,抬手推開玻璃門。
玻璃門隔音效果很好,直到門打開,沈靜姝才循聲看去。
見到陸時晏回來,她柔美的眉眼更彎:“你回來了。”
輕軟溫柔的語氣叫陸時晏微怔,心底湧上一種奇異的愉意,同時想起一句話:happywife,happylife。
老婆開心,生活也就開心了。
從前還不覺得,這一刻,卻深刻感受,並強烈認同。
“回來了。”
他抬步走上前,打量的目光在她眉眼間逡巡。
沈靜姝眨了下眼:“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陸時晏道:“今天遇到什麼高興事了?”
說到這裡,沈靜姝眼底也泛起更深的笑意:“嗯,一件很高興的事。”
她將逗貓棒放下,抽了張衛生濕巾擦手,水眸盈盈看向陸時晏:“你先坐下。”
陸時晏看她一眼,配合地坐下。
小白對陸時晏很親近,見他坐下,就跑到他腿邊蹭了蹭,嘴裡喵喵叫。
陸時晏彎腰,將這小貓咪抱到腿上,掌心有一下沒一下擼著,小貓咪頓時舒服地咕嚕咕嚕。
沈靜姝見他和小白都坐好了,清了清嗓子,而後開腔,清唱了一段【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嚴格來說,她這段唱腔雖美,珠圓玉潤,可因著心情太好,卻沒唱出杜麗娘感春傷懷的那點惆悵。
不過現在也不是上台正式表演,主要是為了叫陸時晏聽一聽,她又能流暢且自然地唱昆曲了。
一小段唱完,她眼波流轉間的神采,燦若月華,瀲灩撩人。
陸時晏有一瞬恍惚,好像陷入戲中。
直到沈靜姝走到他身側,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頭問他:“怎麼樣?”
他回過神:“很好。”
沒有珠翠頭麵,沒有絲竹管弦,卻依舊能叫人感受到昆曲之美,這大概便是她的天賦。
“怎麼發現能唱了?”他將小白放在地上,由著它去玩。
沈靜姝便將白天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璐璐說,這叫解鈴還須係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陸時晏慢條斯理擦手的動作微頓,黑眸睇向她:“你嗓子恢複了,第一個跟鬱璐說?”
沈靜姝愣了下,他這重點怎麼抓的?
“也不算第一個跟她說……”
她訕訕道:“我是想跟你說的。”
陸時晏好整以暇看著她,那平靜的目光仿佛在說:你編,繼續編。
沈靜姝有些哭笑不得。
這男人,怎麼連這個醋都吃?
她輕咬了下唇,走上前,主動拉住他的手:“我這不是想著,當麵跟你說,給你個驚喜。”
掌心柔軟的觸感,陸時晏眸光微暗。
她就盈盈站在他身前,溫聲細語與他說話,還主動牽他的手。
手掌不禁捏緊,臂彎稍一用力,就將人拉到腿上。
沈靜姝一時不防,就倒坐在他懷中,黑眸透著驚愕。
“是很驚喜。”他從後抱著她,頭顱微低,蹭了下她精致小巧的耳尖。
這親昵的小動作,叫沈靜姝臉頰染紅,不由往前躲了些:“彆,有點癢。”
男人的臂彎橫在她腰間,叫她躲也躲不掉,釘在他懷裡似的。
“我還沒做什麼。”他語調坦然:“怎麼會癢?”
從望月古鎮回來後,除了晚上睡覺,他習慣性將她撈在懷中,之外就再沒什麼親密的動作。
現在突然坐在他的腿上,這親密的姿勢,叫沈靜姝有些無所適從,腦子裡也克製不住去想些其他的事。
比如,今晚會不會doi。
又比如,早知道這婚離不成,出發前一晚,就不該縱著他一次又一次。
本來以為是離婚前最後的親密,誰知道現在成了這樣。
萬一他以後都按那個標準折騰——
沈靜姝頓時覺得腿軟,後悔,就是很後悔。
“臉怎麼這麼紅?”
男人清冽的嗓音響起,還伸出根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還很燙。”
沈靜姝立刻收起腦子裡的亂七八糟,小聲道:“那你鬆開我,大夏天的靠這麼近,能不熱嗎?”
這玻璃房又沒開空調,因為樓層高,夜裡吹吹風就挺舒服的,可抱在一起,他的體溫又那麼高。
“那進屋去。”
陸時晏托著那一把細腰,要帶她起身。
沈靜姝感受到他的力道,嚇了一跳,生怕他直接把她抱去臥室,趕緊說道:“還沒吃晚飯呢,我…我肚子餓了。”
腰上的力氣輕了些。
“我本就準備帶你去飯廳……”
他似笑非笑看她:“你以為我帶你去哪?”
含著戲謔的目光直直落在臉上,沈靜姝臉頰愈發滾燙。
他是故意的。
故意叫她誤會他的意思!
她抬手輕推開他,羞惱將臉扭向一邊:“我去吃飯了。”
說完,她腳步匆匆離開玻璃房。
小奶貓望著女主人走了,跟在後頭:“喵喵喵~”
陸時晏瞥它一眼,嘴角噙著淺淡笑意:“你媽媽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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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吃完一碗熱氣騰騰的泡泡小餛飩,陸時晏回書房辦公,沈靜姝則去練功房練嗓子。
太久沒唱了,她得多練練,保持這種穩定的狀態,爭取早點回到劇團休息。
約莫練到9點左右,她心滿意足回到臥室,準備洗澡休息。
到衣帽間拿衣服時,她下意識看了眼那被圓弧玻璃罩籠住的潔白婚紗,輕紗層層,細碎閃爍,真正是女孩們夢想中的婚紗。
也不知道她這邊不借婚紗,陸子璋和他那個女朋友打算怎麼辦?買一條新的?還是想彆人去借?
小幅度晃了下腦袋,沈靜姝不再去想那些——
反正與她無關,她沒有插手彆人家事的癖好。
衣帽間內,放著睡衣的那一欄裡,擺著七八條輕薄柔軟的絲質睡衣,各種款式,睡裙居多。
之前沈靜姝的睡衣大都是棉質的,但陸時晏覺得手感不好,就吩咐秘書采購了一批新的。
買都買來了,不穿就浪費了。
沈靜姝隻好丟了從前的棉睡裙,穿上他買的這些睡裙。
視線在那一批睡裙劃過,她突然想起吃飯前,他搭在她腰間的手。
那算是一種暗示吧?
既然他都跟自己告白了,自己是不是也該做出些回應……
思忖間,纖細的指尖落到最裡麵的那件墨綠色吊帶睡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