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心神,黃猿索性丟開尚未完成的事,起身,“接下來會更忙,現在去吃飯吧~可彆辜負小姑娘一番好心啊格雷戈。”
拿不久前離開的孩子做借口,大將黃猿阻止醫療部指揮官繼續勞心勞力,免得工作狂發作在難題解決前消耗過剩。
目前為止才隻是第一批人員血液分析,結果算是不錯,然而接下來還有更多事,最令人擔心的‘平民感染’危機解決,該著手的是…找出異物質,研究對策。
樁樁件件,都無法一蹴而就。
格雷戈.豪斯歎了口氣,跟著起身,複又低聲問道,“安娜夫人?剛剛那孩子是…”
“耶~”黃猿點點頭,想了想又改主意,開口邀請,“不然一起去看看昨夜那位夫人?”
對於黃猿提的事,醫療部負責人點點頭,“去探望也好,畢竟她的情況特殊。”說話時拿眼睛看著已經把手放在門把上的黃猿,語氣不無勸誡,“彆刺激她。”
“耶~我看起來這麼壞心腸嗎?”黃猿一時失笑,想了想又說道,“放心吧~我沒那麼無聊,安娜夫人如今也不容閃失。”
…………
先一步走出辦公室,步履不疾不徐,雪白將領披風蕩起袍角,千回百折,午後陽光灑落在長長的回廊上,風裡帶出暖洋洋的靜謐,大將黃猿偏首看看外邊高空,深茶鏡片下方,眼睛微微眯起。
安娜夫人安排在科學部宿舍,原本為著要確定她是否受到感染,血液檢測報告顯示,她和她女兒都毫無異樣,如果是上午,黃猿會讓人通知那夫人隨意,要離開也可以,要留下也行。
不過現在…
現在,知道年輕孩子並非天生見聞色,而是聆聽萬物之音,那位夫人就必須留下。
留在科學部,或者留在本部,無論哪個部門,總歸必須呆在海軍視線之內,為了她的安全。
因為她的女兒非常非常在意她,如果出了什麼事…萬一…對於海軍陣營來說,失去一位萬物之音聆聽者,損失將不可計量。
並且,能將天生聆聽萬物之音的孩子教得如此…
那位安娜夫人…也實在令得黃猿大將非常好奇。
要知道,多數天賦異稟之人童年遭遇非常不好,人類是極端排斥未知的生物,對力量的畏懼是本能,縱是母親天性深愛孩子,許多時候也無能為力。
小實習生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心性更是沉穩又柔軟,教養她的安娜夫人真真了不起。
之前在密室裡,黃猿讚許年輕姑娘出類拔萃,那並非虛浮之詞,若不是他懷疑進而試探,所謂‘天生見聞色’真的能作為答案敷衍。
黃猿不會計較小姑娘的狡猾,因為她是保護她自己,反過來想,她母親就更顯睿智,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柔軟堅韌不失警醒,可想而知她成長過程中,她母親所付出的心力。
那位柔弱不堪的媽媽…實在是神秘到讓大將黃猿都不得不敬佩又好奇。
…………
海軍科學部宿舍。
敲開緊閉門扉,尚未開口,一陣飯菜香味就沿著門縫飄出來,小姑娘瞪著眼睛,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更讓饑腸轆轆的黃猿大將升起惡劣心理。
明明離開的時候還蠻怕他,怎麼轉眼功夫就…找到靠山一樣敢擺臉色給他看了啊?
“耶耶~不歡迎你的長官嗎?”覺得這孩子很有點當場甩手讓他吃閉門羹的意思,大將黃猿頓時…略覺得複雜,“這樣可不好哦~”
“娜娜?”門扉後方,溫溫柔柔聲線如是傳來,“怎麼不開門?”
“媽媽,是黃猿大將先生。”小姑娘扁著嘴,不甘不願開門,頓了頓看到另外一個人,眼睛裡溢出點輕快的溫軟,“格雷戈長官。”
一腳踩進屋子,黃猿大將順手遞給立在門邊的小姑娘一隻食盒,笑了笑,視線抬高幾分,就見到那夫人正從玄關內探出身來,淺淺勾起的唇稍,笑意蔓延在眼睛裡,溫柔得不可思議。
“媽媽~”
沒等對視的兩人開口,那夫人注意力就讓小孩子的叫聲引走,黃猿睨了眼急匆匆跑過身側的小姑娘,原本打算看過就走的意圖改成…留下來吃個飯。
因為太有意思了嘛~小姑娘躲蝗蟲一樣的態度。
“耶~打擾了,安娜夫人。”黃猿笑著邊說邊往裡走,順便不出所料發現提了食盒蹭到媽媽邊上的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像個包子。
反正他順路拿來的食盒不解決也是浪費了嘛~黃猿大將毫不愧疚的想。
…………
不多時,黃猿和格雷戈兩人坐在房間一側沙發,屋子的主人跟在她媽媽身後團團轉,比起年輕姑娘,她的母親從容溫和。
接過食盒,她柔聲讓孩子取出食物擺放在桌上,隨即走到開放式廚房繼續忙碌。
不察痕跡上下打量那夫人片刻,視線滑過她半挽衣袖下露出的雪白肌膚,確認毫無異樣,黃猿收起目光,和格雷戈彼此對視一眼,接著才環顧起四周。
屋子格局與海軍將官宿舍相差無幾,科學部格外關照研究員,配給方麵比照將官,這小實習生因為是女孩子更得到特殊照看,獨立的一室一廳居所,雖然比不上居民住宅,該有的設備卻都有。
因著是私人空間,大體格局不變的情況下,屋內擺設多出很多個人風格的東西,而很多時候,每個人的性格會從生活細節體現。
不過…黃猿倒是很少看到如此…
知識分子多少有些清高脾性,年輕女孩子更應該嬌俏柔軟,大將黃猿本以為要看見一處精致香閨,或者書卷氣濃厚的居所。
隻是不料…臥室的門關著看不清究裡,連著廚房的廳,擺設一眼過去叫人眼花繚亂,並非雜亂不堪,而是很多東西顯得…這屋子主人興趣非常廣泛。
尚未完成的木製船舶,船模嚴格比照真船比例縮小而製作,一艘雙層艙室樓船,從邊上工作台的工具和幾個小部件能看出,製作它是那孩子親自動手。
挨著臥室那堵牆立著一人高木架,架子擺了各種…書籍,盆景,玩件…小小的陽台,透過敞開的落地窗,許多鬱鬱蔥蔥植物向著陽光生機勃勃。
格雷戈.豪斯的視線很快停在陽台一角矮幾,顯然喜歡石質花盆種成的微型風景,而大將黃猿的興趣卻叫沙發邊木幾上的擺件勾了起來。
黑釉瓷碗,一尾金魚浮在裡邊,姿態柔軟,飄忽而美麗。
隻不過…抬手輕輕點了點,指尖觸及一抹冰涼,大將黃猿勾了勾嘴角,“畫出來的嗎?真是巧奪天工的手法。”
畫一尾金魚不難,難的是它懸浮在透明膠質當中,一眼過去,不留神會認成活物。
完成它的人,這份心思極其精妙。
…………
收回指尖,目光一轉,黃猿大將隨即發現年輕孩子偷偷注意他的舉動,眼神象是看到心愛之物即將被奪走那樣鬱悶。
挑了挑眉梢,黃猿嗤笑一聲,他沒有奪人所愛的惡劣性格,隻不過…看樣子這孩子的心思太分散,也太柔軟,如果想把她培養成未來海軍陣營的王牌人物,她的磨礪還是少了些。
不快樂的孩子才容易長大,他麾下這小天才…波折太少。
小姑娘扁了扁嘴,目光裡更是憂鬱,片刻過後又轉過頭,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似的。
黃猿大將隨即起身,尚未邁開步伐,眼神卻瞥見在廚房的那夫人偏過臉,水一樣的目光首先看向她的女兒接著滑過他,眉心皺了皺,漣漪一般,那麼輕輕一下。
轉瞬間,柔弱的夫人重新回過頭,象是什麼也沒發生,大將黃猿卻調轉腳步,朝著廚房走過去。
這位安娜夫人…他怎麼給忘記了,很多時候,異常資質並非無中生有,大部分情況下,優越能力源於上一代的基因。
…………
悄無聲息站到這夫人邊上,大將黃猿故作無意輕笑,“夫人手藝很好。”
柔亮烏黑的發,肢體線條纖弱,眉宇間帶著點病氣,低垂眼睫遮去透碧雙眸,嘴角噙著不動聲色的溫柔笑意。
聞得他開口,手上攪動羹湯的動作頓了頓,她眼睛也不抬,低低回道,“隻是尋常菜式,您太過獎了,黃猿大將先生。”
“耶耶~”笑著搖搖頭,想了想又曼聲挑起話題,“夫人的女兒向我挑戰呢~”黃猿一邊說,一邊拿目光斜乜留意她的反應,“有朝一日要打敗我呢~”
“媽媽~”小姑娘很快跟進廚房,站在她媽媽另一邊,眼睛瞪圓了,一臉防備。
“娜娜,彆對你的長官無禮。”仍是溫溫和和的聲音,說話時略略抬起視線,黃猿大將得到一個很奇怪的目光,沉默片刻,他身邊這夫人柔聲問道,“變強的初衷是什麼?”
黃猿怔了怔,隨即聽得年輕孩子嘟囔幾聲才磨磨蹭蹭回答,“保護自己,享受生命。”
“可是媽媽…”小姑娘漲紅了臉,急急切切象是要得到肯定。
“以打敗某個人為目標的前進,會讓你的路越走越窄。”抬手關上灶火,也不看她的女兒,她的眼神直視他,笑意溫柔卻冷淡,甚至帶著點責怪,“站在空曠高處看風景,和關在高塔房間裡看風景,娜娜喜歡哪一種?”
“娜娜想做什麼都沒關係,以大將為目標變強,不必認定必須打敗,路應該越走越遠。”
“您說對嗎?黃猿大將。”
“耶~似乎…”想了想,飛快掃了眼她不著痕跡護在身後的孩子,黃猿收起視線,目光專注看著仰高臉同樣看著他的夫人,眯了眯眼睛,半晌才笑道,“安娜說得對。”
…………
靜默片刻,她麵色如常回過身,柔聲讓孩子把煮好的羹湯端去飯桌那裡,等小姑娘一時不察被騙走,她回過臉,眉心皺了皺,“彆欺負我的孩子,可以嗎?”
“耶~怎麼是欺負呢?”他笑著偏過頭看了看飯廳那裡被格雷戈引走注意力的小姑娘,隨即轉回目光看她,壓低聲線,近乎耳語,“夫人的孩子會是海軍的未來。”
怎麼能是欺負呢?無論是挑起年輕孩子的好勝心,亦或者壓製她讓她發現與強者的差距,接下來會有種種磨礪,為的是…讓她有朝一日登上巔峰,以海軍的立場。
萬物之音的聆聽者,如此資質,他怎麼可能任憑她埋沒?
不過…保護自己,享受生命…方才那孩子下意識的回答毫不凝滯,想必是天長日久不著痕跡浸潤形成的思想,出自她的媽媽。
聽到答案,大將黃猿才恍悟,為什麼小姑娘性格柔軟沉穩又能不失警醒。
天生能聽見無數聲音的孩子平安長大,本來就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養成如此接近普通人的平和性格,更是…神奇。
他原以為小姑娘的媽媽保護得滴水不漏,沒料想…安娜夫人的教導…不是護著孩子讓孩子不諳世事,而是引著她往更高更遠的地方看。
真真了不起。
她敏銳得厲害,幾句話甚至幾個眼神就察覺他的意圖,他的舉動為的是引得那孩子走上設定的路,以海軍最高戰力為目標不斷變強,漸漸去掉導致分心的各種無用興趣,一點點磨礪長成海軍王牌。
她真厲害,幾乎本能察覺到,並且搶先帶回尚未困入迷局的孩子。
這雙祖母綠似的眼睛,看見的景物能夠與世界強者比肩。
即使柔弱不堪,靈魂卻強大。
…………
“太過執著容易陷入困境,大將先生不該束縛尚未張開的翅膀。”
她丟下一句堪比指責的話隨即轉身,他探出手,不著痕跡扶了把她的手肘,複又飛快鬆開,“夫人忍心她一事無成?如果站在高位…”
她回過臉,笑容溫婉,“順其自然就好,我隻是不希望有誰刻意安排未來。”